天空晴朗得像一张蓝纸,白云慵懒漂浮着随风缓缓浮游远方,轻柔的风拂过草尖,带一种不可捉摸的自然舒适,在漫长的严冬里难得的一天好天气。
昔日荒破无人的墓园,泥泞的泥面上站满了人,有古稀之年的老人,年富力强的年轻人,懵懂不知的孩子。
人们拥满这座荒凉的墓园,墓园内却一点也不嘈杂喧闹,安静到得能听见耳边的风声,仿佛墓园依然和往常一样安静。
沉默中的人群,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左臂系着一条白缎,所有人都神情肃穆望着同一个位置,那里有四具将要下葬的石棺,苍白的棺椁沐浴在金色的冬日中,让椁面上镌刻的花纹更加显得庄严肃重,以及一种似有似无的悲凉在空气里慢慢弥散。
“教会,有多少年没有举行这种葬礼了,王座的葬礼....”
干萎的白发被整齐梳理在脑后,老人语速缓慢,眼角布满皱纹的眼睛看向苍白的石棺,他对着身边人说道:
“我记得像这种葬礼上一次还是在十年前,奈尔图斯之祸,让我们了失去很年轻的血脉,那时也有很多人站在这里,目送无数具棺椁下葬,只有那一次教会差点就崩溃了。”
站在老人的身边同样也是一位老人,面庞削瘦,神情冷淡,苍老的眼睛里有来自极东冰川的酷寒,危险而平静。
“不,米契尔。”看着泥土上的石棺,神情冷淡的老人摇头,眼神平淡地反驳: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了,上一次我们有的只是绝望的哭泣,为灾难中的死者哭泣,向那些白白死去的猎人送行,除了这些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像是一个只会哭泣的孩子。”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米契尔...”
声音一滞,老人向着天空伸出枯瘦的手,明媚的阳光从指间缝隙穿过,照在老人干瘪的脸上:
“这一次是我们复仇了,以血还血,就算是古老强大的王,也会有死在猎刃下的一天,所以痞头...他们没有白白死去,他们为我们找到了希望,未来的希望。”
四具苍白的石棺,其中一具棺面上雕刻苍劲精美的塔纹,每一寸的刻纹都透露出锋利与坚毅,如同这位猎人的过往。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只会沾花惹草的痞子,西城区里的泼皮,只会欺软怕硬,我曾一度以为你们的老师,达希尔老王座的脑袋是不是不正常了,找了一个街头痞皮当学生。”
老人看着石棺上的白塔图纹,叹息一口气,悲凉的沧桑在眼中出现。
“但事实证明,你们的老师不愧是一代蔷薇王座,曾经被我们嘲笑鄙视的痞子,比我们这些出身猎人世家的强上太多了,难怪雪莉会选择他,能够筹谋两次弑王行动,立下教会弑王的丰碑,这点足以比肩第一猎人了。”
老人抬起头,坦然地说道:“直到不久前,我还是不服你们当初把王座的位置选给了他,是我明明比他更强!但现在...我服了,我也看明白了,他是一位猎人,一位强大的猎人,王袍的重量他能够承担,而且比我、比你、比温德尔做到都要更好,一位真正名副其实的王!我一辈子都只能跟在他的背影后。”
米契尔意外看向身边老人一眼,语气变得轻松调侃:
“究竟是什么?让曾经傲慢倨高的‘寻猎者’蒙讷·肯维,如今变得成熟内敛,锐气褪尽,知道肯低头服输了?”
“当然是时间。”名为蒙讷的老人,没有犹豫地说道:“米契尔,岁月抓住你,也逮住了我,它让我们不再年轻气盛,富有活力。尽管不想承认,但是我们已经很老了,米契尔,我们身体在一天天的逐渐衰退,体力大不如从前,整日喜欢昏昏欲睡....”
停顿一下,老人突然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的阅历和心性也随着年龄的增大,一点点积累沉淀,我们的情绪会渐趋稳健,摆脱血气的冲动和疯狂,处理的事物的目光会看得更远,考虑的会更多,这是我们在年轻的时候没有的持稳。”
听着耳边的话,米契尔低下头,仔细望着手背上褐黑的斑点。
“是啊,我们已经老了,到时候该准备身后事,为后辈们铺路了。”
佝偻背影挺直,米契尔抬起头,目光眺望远处一座屹立的高塔。
“南行省发生小中型规模黑潮,我已经萨克埃尔派过去了,现在古地沙漠缺少一名猎人大师镇守,蒙讷你去?”
“吹完冰川的寒风,接着晒沙漠的烈日。”老人挑了挑眉,积淀风霜的双眼微微眯起,嘴角轻扯一笑,颇为无奈:“去吧,去吧,教会现在也没多少高级猎人可用,只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了,不过我走了,极东冰川谁来看守?”
米契尔思索了一会儿,悠悠点头:
“克朗顿,我打算让他去极东冰川,待在黑幕之牢的几年让他成长了不少,脾性沉稳,在哀息山脉的弑王行动中表现不错,教会准备擢升大师的名单里面有他。”
老人蒙讷若有所思点动头,对着米契尔幽幽道:
“教会擢升的名单,这不就是你拟定的?教会仅剩下的一位王座,你现在想提拔谁,谁就能被提拔,对么?雁翎王座——米契尔·瑞亚。”
“重整三权归一,把教会全部权力捏在自已手中,他们没有阻止你,皇室没有暗地给你下绊子?这不像他们一贯的作风。”
蒙讷不由蹙眉,疑惑看向身侧的米契尔。
“当然,他们当然反对,不少人指着我的鼻子,气急败坏骂我是一条窥觎权力的毒蛇。”米契尔轻哼一声,面色露出冷然,在深呼吸后缓缓道:“他们骂我,痛斥我——却不能阻止我,因为剑在我的手里,象征第一猎人的荣耀,体现碎刃宫的权威的‘碎刃’,在我的手里,所以他们只能卑躬屈膝。”
“教官,他把碎刃给你了!?”蒙讷抬起皱纹的眼皮,眼中有些意外。
闻声的米契尔纹丝不动,那双眼眸里黯淡阴沉,他缓缓吸气,端正地抬起头,只是满脸沧桑而疲惫地看向蒙讷,没有说任何话。
冬日升到正空。
穿着朴素的牧师,黑色教袍擦过脚下黑色的泥土,脸色古板严肃地走到所有人的面前,声音庄重地朗声道:
“今日,我们齐聚这里,为一群纯粹的理想主义者送行。”
“这是一群自始至终都在用心里对世界美好的向往,面对灾难不断战斗的斗士!”
“他们中的多数人带着希望倒在了路边,永远也不知道我们的今天,是不是他们日思夜想的未来。”
“面对数以百计的灾祸,强大数倍的怪物,他们不曾逃避,用心中一切的牵挂化为最坚不可摧的盾牌,在这个处处多灾多难的世界,成为我们最后的一道的防线!”
“战斗于黑暗中,击破未知的恐惧。”
“冲向死亡的边缘,摧毁邪恶的堡垒。”
“他们是最美的利刃,也是人类最后的盾牌。”
“愿,皎洁的月光指引他们的归路,不再迷途;狱河摆渡人的恩慈,平安送行他们的灵魂,直至登上彼岸的乐土。”
沉静的墓园里奏响起缓慢轻犹的哀乐,每个人都看着被抬起石棺,它们被抬棺的猎人们送向各自的沉眠地,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越行越远,被放入挖好的墓坑中,黑色冰凉的泥土一点点盖覆苍白的棺面,仿佛在遮掩生前的过去。
伊始,柔和的竖笛声带着细雨般的悲伤,随风渲染这片土地,这声音似乎像是一个故事开头。
在宁静的早晨中,一位少年坐在院中的石头上,认真打磨手里一把木制的长剑,辛累的汗水从脸颊滴落,耀眼的朝阳照在脸上,少年认真磨剑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止,他决定要进行一场远行,像书中描绘的传奇冒险故事,去往遥远神秘的远方,踏上英雄的足迹,将要告别家人和熟悉的故乡。
柔和的竖笛声在经过一段漫长婉转的音符后,迎来了高.潮的转折,仿佛柔和的风在这一刻变得激昂飓烈,音域由数架同奏的大提琴接替,雄浑激烈的旋律代替柔和的弹奏,震颤人们的心灵。
少年长大成为了年轻人,他背上木剑,推开掩合的家门,他走在熟悉的森林小路上,阳光透过树荫铺洒在前方,鸟儿在肩头上欢快的歌唱,故事由开头进入了中篇。
雄浑的旋律持续升音激昂,宛如危机陡生,大地动荡,阴云密布的天空,倾泄的暴雨如同箭矢般射出,年轻人持剑艰难在暴雨中前行,他的面前是一头邪恶强大的生物,身后是暗不见光的绝望。
迅猛沉狂的乐律,宛若剑舞疯肆的交织,暗示了战斗的艰辛。
血缓缓从手臂流出,气喘吁吁的年轻人杵剑单膝跪地,全身的伤痕像是鱼鳞一样细密,此刻天晴了,暴雨停了,雨水从发尖滴落,刺眼的阳光破开乌云,光辉照亮邪恶生物的尸体,黑夜般的绝望在一刻驱散。
压抑沉狂的乐律,在接下来变得一段很长缓和柔顺的协奏,同时加入的钢琴慢节奏的调音,让平静的海面增加了夕阳的安宁。
故事也从中段的高.潮,迈向了尾端的结局。
漫长的旅行中,曾经的少年变成垂暮的老人,风尘让脸上升起深深的皱纹,眼睛里不再清澈,而是饱经沧桑,一路上不知用坏了多少把剑;拯救了多少人;杀死多少邪恶的怪物;那把年少时的木剑早已不知被一往何处,因为有了更好的剑,可能是被自已丢弃在路边了。
舒缓的合奏中渐渐只剩孤独的钢琴音,婉转缓慢的琴弦流露出深入人心的悲凉——这是人生的谢幕。
老人站在海边,银白的头发都海风吹动,落日的余晖染红的天际和大海,还有一双迷茫老迈的眼睛。
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孤独留在海边,旁边是一串长长的脚印,正在被海水冲洗消失。
我踏上了英雄走过的道路。
但我成为英雄了吗?
也许有...
也许没有...
我不知道答案...
最后一段沉重的钢琴声中,垂暮的老人回到故乡,曾经的房子依然完好如初,院子里干干净净没有枯败的落叶,但却没有家人迎接他。
佝偻的背影孤独走向院中的石头,这块石头在小时候就存在了。
老人颤巍坐在这块的石头上,疲惫痛苦的身体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钢琴声的最后,在夕阳玫瑰色的落幕中,老人缓缓闭上了眼睛,身边放着一把简陋的木剑。
轻犹的哀乐停止了,其中的故事完结了,漫长的葬礼也结束了。
这座墓园里出现四块崭新的墓碑,与那些早已经存在的墓碑一样灰白,没有二样,积高的坟土上放满了一尘不染的白荆花。
墓园中一处向阳的土坡上,刚刚被立好的墓碑上清晰刻写:这里埋葬着一位年轻的王座,索尔·伊格纳兹,一位无所畏惧的猎人。
温暖冬日下,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轻轻在墓碑前放下一支白荆花,美丽的紫色眸子里是无法诉说的悲伤。
“我没想到他真的能成功,他的想法总是让我感到奇怪,于是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乱语的疯子,事实也证实他确实是一个疯子,只能疯子才敢迈动步伐,去猎杀至高无上的王。”丹尼斯轻声说道,眼神复杂放下手中的花。
站在墓碑前的人都认识索尔。
他们看着冰冷的墓碑,眼中有迷茫、悲伤、惋惜、痛苦、难过,这些不一样的情绪。
艾米丽红着眼,不知所措看着墓碑上索尔的字样。
巴尼特和盖莱恩放上白荆花,默默站在紫眸少女的身后,表情惆怅。
马凯鲁睁大眼睛深呼一口气,不敢相信那个独自在狼之森杀死黑鳞蛇的猎人死去了,他明明那么强大!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紫眸的少女紧盯着墓碑,咬紧单薄的嘴唇,娇弱的肩膀在颤抖:“即便是你封了王座,也毫无意义,索尔这就是你这个背信者,想要的结果?躺在冰冷的土地下,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看不到,这还是那个勇敢面对海王瞳的猎人,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