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斯伯嗽了一声，颤巍巍地抓起手边一个倒扣的水杯：
“正是，高度集权往往会带来尖锐的矛盾纠纷。”
在三人的目光中，贾斯伯缓缓袖口的手指，眼眸微眯：
“对上，它们直指权力最高层。”
“对下，影响各方封臣，风起云涌。”
贾斯伯盯着坐在中间的索尔，每一个字音都格为沉重。
“这点从赫准斯托和康斯坦丁两个家族上得到验证，从帝国建立之初，这两个古老的家族争端不断，彼此却又没有轻易过界，小心翼翼维持双方脆弱的和平，如履薄冰。”
说到这里，老人的语气染上了一丝诡谲：
“上方的争端必然会掀起下方的波动，地方封臣各个纷纷站队，结党利争，打击异已。”
“没有人能在这场漩涡中孤身于外，那些妄图中立自保的人，只会被涡旋无情撕成碎片。”
贾斯伯低着头，看着沉在水杯底里褐色茶叶。
听着耳边的话，索尔神色一凛，不由想起两位矮人王在列王厅的暗道里相互残杀的一幕。
爱克希亚深吸一口气，颔首道：“可是即便赫准斯托和康斯坦丁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无法调停，帝国仍然秩序稳定，没有出现崩塌的现象。”
贾斯伯看着发言的爱克希亚，满布皱纹的嘴角微微一弯，轻轻笑道：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统治高层彼此矛盾锐利，下方群臣结党内斗，帝国却没有出现衰败的痕像？”
索尔听着老人的声音，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沙哑的语速。
“北方的矮人，在‘先君’茹赫姆逝世后内斗不断，国力势微，不久前五王山脉更是遭受黑潮袭击，铠脉沉沦地底，举国岌危。”
不是黑潮，而是人祸。
索尔心里默默补充。
贾斯伯的双手放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语气犀利质问三人：
“同样是内部矛盾激烈的帝国，为什么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下一秒。
嘶哑的声音刚结束，一句冷淡缓稳的话语立马接上，中间没有停顿。
“因为有第三方存在。”
索尔冷静答道，这句话从嘴里本能脱口而出，甚至没有经过思考，直接说出。
面具后的眉头皱起。
索尔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突然回答这个问题，喉咙和嘴巴同时不受控制。
古斯汀看着坐在身边的索尔，表情显得有趣。
爱克希亚抬起下颌，双眼目视眼前，没有在意。
贾斯伯眼光饶有兴趣，嘴角带着微笑，等待完整的答案。
“深渊种。”索尔抬起头，白色面具后发出略显沉重的声音：“帝国有四面领土接壤塞外，那里的深渊种数量很多，茹毛饮血，凶残强大，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越过边墙，侵袭进帝国的内陆。”
按着脑里凭空浮现出的想法，索尔缓慢说出，声音里刻意加入沧桑。
他不知道这些想法为什么会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思绪如流水一样清晰畅通，冥冥之中似乎知道答案。
“为了挡住塞外的深渊种，每面边塞上都有两千名常备猎人驻守，外加人数更多的地方驻军。”面具上刻画的表情无悲无喜，索尔把右手放到膝盖上，脸上的伤疤隐隐发烫：“哪怕是这样的条件下，每天、每时、每刻、每一秒都会有深渊种越过边境线，侵入内陆地区，而我们只能勉强依托城墙和据点，艰难挡住那些深渊种。”
“这就是帝国，我们现在面临的处境。”
索尔平静地道。
贾斯伯哈哈一笑。
“不亏是帝国人，而且还是从古地沙漠退役的猎人，剖析的很到位。”
老人微微睁眼，镜片后的眼眸再次闪现出狡黠，话锋一转：
“众所周知，三角形具有良好的稳定性，面对深渊种带来的威胁，不论是赫准斯托还是康斯坦丁，这个威胁都不是其中一方能独立解决，唯有两者抱团取暖，才能有抗衡的机会。”
“所以在面对深渊种的问题上，赫准斯托还是康斯坦丁会达成默契的一致，他们背后的势力同样也是如此。”
贾斯伯微微低头，表情玩味：“皇室、教会、深渊种，前两者因为第三者的出现，被迫形成一个三角架关系。”
索尔深呼吸一口气，胸口突然有一瞬刺痛，仿佛那把带着河水冰凉的长剑又刺进心脏里。
【要怪，就怪你站错队了】
那名贵族杰纳德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出现。
索尔的视线变得晃晕。
“但是这个三脚架关系即将破裂。”
银铃的少女声把索尔从晃乎中拉出。
爱克希亚继续说道：
“十一年前，奈尔图斯之祸的发生让猎人教会一度崩溃，清风王座温德尔的失踪更是雪上加霜。”
“碎刃宫的王位空悬十一年，前所未有。”
只见面容清丽的女孩转动侧脸，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盯着索尔的面具。
“三角架的力量平衡被打破，如同过去联邦西部糜烂的现状，现在的赫准斯托已经是强弩之末，家族继承人都不敢登上王位，颓势尽显。”
“‘猎枪家族’艾特莱雅，近几年逐渐掌控教会的小半数实权，帝国的皇室也在暗中协助，两者显然达成同盟关系。”
担任老师的贾斯伯静静听着。
爱克希亚的话变得越来越危险：
“赫准斯托面对两方重压，颓势尽显，几乎没有有效的防抗的手段，成为败者出局，被后起之秀的艾特莱雅代替，碎刃宫易主将会是注定的结局。”
爱克希亚的声音很冷，在索尔听来就像是北地的寒风。
“帝国的皇室期盼看到这样的局面，并且在试图推动实现这种局面，比起看着同样古老的赫准斯托继续坐在王位上，他们更愿意看到一个底蕴不足的家族上位，这意味新生的碎刃宫会更加容易对付，不像之前那样的棘手。”
书房内迎来一阵沉默。
“讲的很好，这是这节课的关键，曾景何时，罗兰和康斯坦丁也是一对生死至交。”
贾斯伯缓缓开口，眼里的神色高扬，表示此刻愉快的心情：
“统治的博弈，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弱的一方，自生如果无法依靠手段生存，只会成为强者腹中的养分。”
老人推动鼻梁上的眼镜，睿智眼神似乎消失无踪，覆上一层阴影的沉重。
“古斯汀，你应该多花时间看看书，少摆弄一些的刀剑，日.后你是爵位的继承人，学习的内容应该是如何确保群岛的延续和家族的统治。”
只见贾斯伯面容有少许严肃，继续说道：
“你过去所受的教育，都是为了把你培养成一个体面聪慧的公爵，而不是一个大头兵。”
那一秒，古斯汀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不是还有爱克希亚么.....她的脑子很聪明，也可以帮我管理群岛的事务。”
呆愣了半天，回过神的古斯汀望着贾斯伯，抬手指向妹妹。
看着面色难堪的古斯汀，贾斯伯缓缓摇头，目光望向安静坐在椅子上的爱克希亚：
“不，克希迟早会离开这里，她不会陪伴你一辈子，而且也不能。”
......
房间门被关上，贾斯伯拿着一本厚书，离开了书房。
古斯汀坐在椅子上，脸色有些茫然。
坐在两人中间的索尔站起身，他准备离开这个像‘坐牢’的房间，去外面呼吸自由清新的空气。
“嘿，伦纳德，你的左手，它是被那类深渊种弄断的，能告诉我吗？”心情被弄烦闷的古斯汀在索尔刚起身后，突然问道。
他想通过感兴趣的事物，转移注意力。
“龙，一头土遁龙。”
索尔想也没想，随口说出一个最熟悉的深渊种应付古斯汀，身体向着房门走去。
他现在只想离开书房，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谎言。”
就在索尔拉开门的一刻，少女平静的话语在身后响起。
“你的左手失去的原因不是土遁龙，这是谎言。”
索尔的身形顿住，内心一动，下意识扭头往回看，正好对视上女孩沉静的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