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橡宫跟以往一样。
宏大金白的殿宇充斥着肃穆和死寂，凄清而庄严，飘扬的旗帜上，古老橡树叶枝繁茂，叶下斑驳陆离的阴影，如同一只巨手笼罩帝都‘圣罗塞’的每一处地域。
蹬，蹬，蹬……
年迈的鸦廊‘首鸦’跟在宫廷总管维森男爵的身后，听着自己的脚步回声，苍老下垂的眼皮给人很没有精神，行将就木的表现。
走在恢宏的皇宫中，拜拉尔记不清自已来了多少次。
鸦廊的首领担任皇帝的暗之耳目，隐秘监视帝国内部的一举一动，近至帝座御下，远至极东冰川，每天有大量机要情报从各地送至鸦廊，经由分析筛选，传呈给御前会议交由皇帝。
“啧，橡树宫.....”
拜拉尔缩着脖子，默默念道。
圣橡宫的‘圣’，突出地是神圣的象征，凸显地位的高上尊贵，帝权的荣耀。
不过私底下，更多人喜欢叫它橡树宫，常常是在饭后的笑谈，发泄对政令的不满，飙涨的物价，宫里的那帮肥猪只知享乐，守着他们祖先的荣耀，整日抱着一棵发烂溃脓的橡树！
一路上的所有人，无论卫兵仆人贵族封臣见到拜拉尔，都对他恭敬行礼，口称莫拉子爵，面目严肃，事后又挪步匆匆离开，远离拜拉尔的视线。
鸦廊的首鸦——拜拉尔·莫拉一直缩着脖子在衣领，表现出老人怕冷的弱点，对路过问候的人都是点头示意，不开口。
帝都有流传一句很久的俗言：精灵女王辞世，兽人的捕猎夹断了，矮人不再喜欢黄金，拜拉尔·莫拉出去晃了一圈，前三者的震撼完全不及后者的一半。
拜拉尔·莫拉。
这个名字意味阴谋与黑暗。
鸦廊的首领。
情报头子。
他知道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秘密，拥有各种获取情报的途径。
西海岸有一位平凡的商人，如果拜拉尔想知道这位商人今天穿的内.裤颜色,到了晚上会有一份报告放在桌子上，内容详细记录这条内裤的颜色、材质、做工、裁缝，接触者，乃至和这条内裤有关的任何信息。
权高位重的人，忌惮拜拉尔，他们害怕总有一天会被抓住把柄。
底下民众把拜拉尔当作恐怖的传说，用来止住夜晚孩童的啼哭：黑棋者喜欢晚上嚎哭的孩子，他会跟着哭声把孩子抓起来，丢到黑房间里做成烹汤。
前方的宫廷总管一声轻咳提醒，拜拉尔不情愿地挺胸束腹，仪态完美。
七拐八绕之后，他们走向通往地下三层的楼梯，来到圣橡宫的最底层。
这一层的走廊两侧是青灰的石壁，地面充填着瓷砖，没有保暖的功能，温度骤然降低，装饰用的盔甲和宝剑，在灯盏的亮光中反射出冷色和深深地静谧。
最终，通过一段狭长的走道，他们停在一处把守严密的石室前，王室卫队的橡树骑士出现在他们面前，温和却不失威严。
“维森男爵，日安。”领头的骑士先向宫廷总管行礼问候。
宫廷总管同样回礼，态度亲和。
“日安，梅基斯里骑士团长，我奉令带拜拉尔子爵参加御前会议。”
维森男爵眯眼微笑，转身为身后的老人让开路。
梅基斯里缓和语速，笑容可掬，望着身穿一件黑袍的老人：
“拜拉尔子爵，很高兴见到你，祈望你的身体能一直保持良好。”
黑棋者面无表情地拄了一下拐杖，声音传进梅基斯里的耳中。
“骑士团长你年富力强，”拜拉尔的眸子射向梅基斯里，让人心生寒意：“肯定能看见我的身体健康。”
没有在意讽刺，梅基斯里淡然笑了笑，他回身扬手，将一道足有两人高的石门展示给两人：
“欢迎来到御前会议，陛下在里面等你，拜拉尔子爵。”
石门的两侧有两盏微弱的沥青灯，站在附近的橡树骑士至少有十人，挺直腰背，面貌严肃，腰覆长剑。
下一秒，在两侧卫队警戒的注视中，拜拉尔步履缓慢掠过石门，没入黑暗。
一声轻响过后，石门关合，将黑棋者的身影彻底遮盖。
梅基斯里看着那道幽深的石门，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话，眼中却饱含深意。
不久后，维森男爵客套辞别，沿着来时的路转身离去。
拜拉尔走进御前会议室，宽敞的空间要比外面逼仄的环境大上很多，穹顶高起，四壁长宽，一眼望不头，两边各自一排的油灯架照亮整间会议室，上面摆放注满油水的灯盏，密集的灯火如同浩瀚的星河。
他们真不怕刺瞎眼。
拜拉尔默默吐槽，这里的光线太亮了，没有鸦廊的小黑屋里舒适。
灯光的照耀下，目光尽处是一张围坐了不少人的长桌，隐隐传来人声。
拜拉尔缓步向前，颤巍巍走向长桌的位置。
长桌上在座的都不是一般人，高层次的大臣都坐在这里。
骨瘦如柴的掌玺大臣，斯图·拉坦齐奥依旧神情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坐在椅位上。
当任三十年的外交大臣，马克·庞特斯捻搓胡须，面生凝重。
军事大臣，长相凶神恶煞的利维托·庞特，目视身前，沉默不语。
还有财政大臣尤金·麦克德和刚刚升任商贸大臣肯尼·凯特里斯，两人的脑袋挨到一起，低声交谈。
打瞌睡的农业大臣塞隆·泽奥利，手肘抵在桌子上，掌心撑着下巴，养目休息。
这些人都没有引起拜拉尔的注意，他的视线直视前方，看向坐在长桌的最上首，姿态端坐在高背石位上的人影，高贵耀眼的冠冕明示此人的身份。
语气平稳，拜拉尔咽了咽喉咙，恭谨上前。
“陛下。”
随后，他得体向周围行礼：
“日安，诸位大人。”
掌玺大臣第一个起身回应，随后是其它大臣。
待这场客气的寒暄过后，诸位大臣回到椅子上，拜拉尔走向自已的椅位——掌玺大臣斯图·拉坦齐奥的对面，皇帝左手边下方空着的椅位。
长桌上首，戴着冠冕的至高皇帝，贺拉斯·康斯坦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皱纹密布，却令人难以轻视，紫色的眼眸里，此刻投射出冰冷剔骨的感情。
“肯尼，御前会议开始。”
贺拉斯昂起下颌，话语冷淡。
另一边，接到旨令的商贸大臣清了清嗓子，从椅位上站起身，御前会议正式开始：
“事实证明，我们和五王山脉达成最新的贸易协定，按照一比五的换算，用粮食交换矿产，炼钢技术，同时免除双方的入境税收，为期一共九十九年。”
一身宽袍的肯尼朝桌面前倾身体，指向一张巨大的地图，画出红线的路线：
“通过叹息山脉开凿出的山路，通往五王山脉的路程会大大缩减，运输的总耗费减去三分之二，今年会有一大笔收入充当国库，大丰收年。”
肯尼一脸笑容，手指反复点向“五王山脉”的高山标志，动作得意。
椅位上的拜拉尔稳坐不动。
他知道这不是今天的会议主题，至少不是简单的国库收入。
“既然今年有钱了，”一旁的军事大臣站起身，先是看向首座的皇帝，又扭头看向肯尼，目光直视，话语强迫打断：“那就增加四地边境的投入，扩编军队，武器锻造，填补军备，加固增强防线，以防时刻进犯的深渊种。”
四地边境。
军事大臣利维托皱紧眉头，拿着指挥棒分别指向帝国边陲地域：‘边境塞外’，‘古地沙漠’，‘极东冰川’，‘圣林防线’，四处险要扼守的地带，标注白色的防线外是大片灰色不详的区域。
“不久前，古地沙漠的驻地军团长报告人员不足，极东冰川的投射机和城墙需要年久修缮。”
利维托话语凝重，他从口袋里拿出两份书信，丢到众人的视线中：
“事关边境要地，诸位请勿怠慢。”
俯瞰帝国地图辽阔的疆土，贺拉斯摩挲着手指的戒指，神情显得沉重而严肃。
“见鬼了，又是这个话题！”
“艹.你.妈.的.蛋——利维托!”迅速反应过来的财政大臣尤金，暴躁从椅子上跳起，指着一脸严肃的军事大臣，开口大骂，丝毫不顾及大臣身份：“你.娘.的.这是第几次扩编了？！！”
“你知道每年的财务报告，有多难做吗？”
“抛开建设公款的不谈，举行节日的批款，救灾的所需物资和金额，各省财政的补贴等等，还有一些乱七八槽的支出。”
财政大臣大声扬声道：
“单是你手底下那几个整日屁事不干，游手好闲的常备军团，一年就要吃掉十分之三的财政大头！这几年又连连扩充了边境的军力，军费已经大大超额，老子不干了！”
只见望着商贸大臣看着利维托，面色不悦：
“边境那边不是由教会负责？他们每年都会向边境拨款，一条线上有两千名猎人，哦....两千名，整整两千名能和那群怪物拼个你死我活的怪胎。”
“虽然教会现在没落了，但不代表他们没有能力，守住四条线的本事还是在，再说我们也都给钱了！按照《互助条约》，每年掏出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
《互助条约》是罗兰和康斯坦丁约定的产物，每年收入支出三分之一交由猎人教会，培养猎人和所需资金，从最初的联邦一直保持到至今。
财政大臣一脸嫌恶，显然是厌烦利维托，这位军队大头哥很久了。
“扩编？拿什么扩编？”
“拿你嘴里面的唾沫星子？”他嫌恶地道。
利维托并不急于反驳，等到财政大臣和商贸大臣黑着脸不说话，这才重新开口：
“在扩编的基础上，我还有个提议。”
他转向长桌尽头的皇帝：
“陛下，我提议废除猎人教会，制定新法案，采用统一军团制，负责各个地方省和边境的治安和深渊种问题。”
下一刻。
每个大臣的脸上都愣住了，他们像是看傻子一样，盯着利维托，有的眼神复杂，有的眼神动容，有的眼神可笑。
坐在椅位上的拜拉尔，眯起眼睛看向神情漠然的贺拉斯，心中清楚一个大概，他听着利维托，大声继续说道：
“诸位现在都清楚，猎人教会没落了，他们没有往日的朝气和活力，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留之无用！每年还要浪费大量的资源和人力，不如就此废除，采用统一常备军团制，一肩扛起国防要务！”
反对者的财政大臣和商贸大臣，两人瘫坐回椅子上，难以置信地望着共事已久的同僚。
“尤金，相信我，这个策略绝对可以节约每季度的军用成本，精简军队机构，摒除教会的津贴，减低支出费用，还能弥补预算的不足。”
“只要拿掉教会这颗毒瘤。”
利维托环顾长桌，用力加重最后一句话，眼睛盯过每一位大臣。
念及此处，一股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袭来会议室。
“哼，利维托你的脑子坏掉了。”
良久的沉默后，坐在帝座右下方的掌玺大臣，斯图·拉坦齐奥的声音低低响起，烦闷而沉重：
“如果教会真的想你说的那样不堪？那么告诉我，利维托，他们是怎么样破坏鸦廊精心的谋略，让我们在场每个人包括陛下在内，共同设计大半年，耗费无数心血、财力和物力的‘断脉’计划，为何会功亏一篑？”
“你说那群怪胎现在死气沉沉？”
掌玺大臣抬头看向一脸坚毅的军事大臣，疲惫却肯定地道：
“但现实，他们借助‘断脉’计划，利用我们当垫脚石，一举重开北地的分会，占据地底下大量的秘银矿，用来制作秘银武器，武装爪牙，恢复实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