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乃绝壁千仞，身后是万丈临渊，你欲何为，拜拉尔？】
熟悉的尖利嗓音在记忆中响起。
拜拉尔安静地坐在座椅上，看着袖口刺绣着的鸦头，平静淡然。
此时此刻，御前的诸君具都小心翼翼。
“你可知道，利维托，莫说你提案的可行性。”
议事桌旁，农业大臣塞隆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目，嗓音有气无力：
“光你刚才的那番话泄露出去，足以让你家破人亡，神形俱灭。”
军事大臣嗤笑一声，不担心这句警告。
他正待开口，却被一旁的外交大臣打断了。
“派出南方群岛的使团，传回坏消息，卡迪伦文家族可能会拒绝合作。”马克·庞特斯抬起的眼神警觉，警告之意却溢于言表：“克拉克公爵修书两封，分别送交给精灵王厅和七目圣酋帐，他们有意拉拢精灵和兽人结盟。”
“众所周知，群岛依靠复杂庞大的航线网，他们即使是不通过我们的港口，借助矮人和精灵的领地，一样可以把商货运向内陆各地，经济制裁对我们不利。”
对于外交大臣拉开话题。
利维托皱起眉头，面色不悦。
但出于对这位当任三十年外交大臣的同僚敬重，他没有立刻严厉反驳。
见到有人帮腔，财政大臣尤金立马面露欣慰，急忙借势抢道：
“各位不要忘记，不久前，单是‘断脉’这一项计划，财政一共支出了四千八百七十三万金币的花费，去年的国库收支已经花出大半，今年的税收还没有收上来，国库亏空的后果，诸位应该都很清楚。”
这位出身名门，精通金融领域的财政大臣，两眼不满盯着利维托，语气里多出几分商人谈判的阴险：
“现在，投资巨大的‘断脉计划’只有一半的收益，拜拉尔子爵，鸦廊那边又慌着把目光投向群岛，利维托你这边又催促军队扩编，可是财政余额只有一份。”
矛头潜移默化。
尤金赔笑朝着椅位上的拜拉尔拱拱手，同时目光看向首座沉默的皇帝，这句话也是说给他听。
陛下，今年的财政只能照顾到一头，至于要哪一头你自已考虑，再要更多的钱，财务部也拿不出。
“尤金，你够了么！”利维托握紧拳头，面色愠怒：“每次我提出扩编，而关键时刻，你总在旁边推三阻四，繁言吝啬，用各种理由搪塞推阻，把国库的钱死死攥在自已手里，捂得比自家的后.庭还紧,不肯花一分。”
他冷冰冰地嘲讽：
“也许你大概忘了，每天保护你来往返宫中和宅邸的是一群士兵，是你不舍得掏钱的对象。”
尤金·麦克德面色一愣。
犹豫几秒后，面对目光如刀的利维托，他置气一屁股做回椅子上，怨愤扭头，不再盯着军事大臣的脸。
口舌之争获取小胜。
利维托挺起胸膛，看过长桌周围的所有人，目露精光：
“诸位，武装自卫是国家的基石，士兵是维护陛下及各位手里权力的利剑，助战主君是他们的传统义务。”
他慷慨发声：
“扩编四地边境的军团，不仅是为加强边境的安定平稳，阻遏深渊种长驱内地，维护一方太平，更重要地是从教会手中夺回边境的统治权，我试问在座诸位同僚，你们有哪一个国家的边境统治权，不在一国之君的手中？”
“每年我们在边境上投入成千上万的士兵和金钱，修筑工事和墙垒，却要将这份辛苦培养成熟的果实交予外人，就因为一个叫拉斐尔·赫准斯托的家伙，比我们早生几百年，跟陛下的祖先签下一份条约，我们就要遵守这项不平等的规则，任劳任怨给别人干苦活，当血包被榨取？”
黑棋者，拜拉尔回想起三位有名的清风王座和他们的功绩，若有所思。
利维托转向首座的贺拉斯皇帝，颇为诚恳忠诚：
“陛下，扩编边境军团，让军团长们拥有更大的实力和话语权，他们必将不受当地猎人的掣肘。”
“目前，教会在边境上的猎人只有两千，而一个军团的士兵足足有五千人，我们在人数方面占优势，只要持续扩大这个优势，我们必定夺回四地边境的统治权，雄壮陛下声威！”
皇帝的身影微微一动，露出他身后椅背上的图纹，一棵参天繁茂的橡树，树冠如云，遮天蔽日。
此时的利维托扫视过每个人，气势夺人：
“所谓的猎人，他们不就是靠着那些特殊的武器，才能狩猎深渊种，秘银和深渊核，如果把这些武器统一装备给士兵，我相信士兵们能一样也能做到，一点不比他们差。”
“为帝国昌盛计，为陛下恩威谋。”
“扩编刻不容缓！”
军事大臣洪亮的嗓音传遍会室内，震耳发聩。
诸位大臣皆是沉默。
首座上的贺拉斯，远远地盯着会议上的诸臣，沉默不言，自身孤悬独外，漠视旁观。
苍老的紫色眸底有着无限的深邃。
令人看不透。
片刻后，鸦廊的首领，拜拉尔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呡了一口：
“利维托，论起打仗布兵，我可能不如你。”
“但是为帝国昌盛计，为陛下恩威谋，我恐怕比你看得更透彻。”
“从帝都到万里之外的边境，陛下麾下的士兵成千上万，每省每地皆有军团驻守，这个现象从十三世皇帝即位开始出现，且一直不断被完善充填，才有如今的局面。”
拜拉尔拉开脸上布满褶皱的笑容，温和且无端冰冷地道：
“利维托，你想过没有？既然效忠陛下的军团都驻扎进各个省份，控制全国，但为什么从十三世皇帝开始直至陛下，教会猎人为什么会一直存在？他们不仅没有消亡，反而在某些时期一度压制我们？”
利维托闻言，立马抬头，面有异色地看着面前的鸦廊首领。
老人嘶哑冷笑的嗓音，如同一条黑曼蛇在耳边吐丝，令他内心生寒。
“你不知道，因为你只看到肤浅的表面。”不等利维托出口，拜拉尔占据先手，阴森笑露出掉牙的口腔：“大头兵，我建议你花时间仔细看看地图，你会发现每个行省，每个城镇，稍大点的村庄里都会有一个小蓝点，它的名字叫‘猎人协会’”
话音落下，利维托面色难看。
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
只是他没有办法面对，不知如何解决，换作会议内的其它大臣，他都可以找个牵强理由争过去。
只有面前的老人不行。
他是个特别。
利维托看不透他，望着老人风烛残年的面容，佝偻驼背的身影，利维托感觉自已面对的是一口冷冰冰的黑洞，深不见底，下意识畏退胆缩。
“陛下，拔除教会必须从外界入手，一步步减除羽翼，缩小生存范围，囚禁于牢笼中，使其做困兽之斗，劳筋骨疲累。”
几秒后，拜拉尔出人意料起身向首座上的贺拉斯躬身：
“陛下，鸦廊在黎明港的布局已妥当，”
“进行一切顺利，克拉克公爵会面临行势，主动向我们俯首，缔结条约。”
众人齐齐肃色，看向长桌尽头。
只见老迈的皇帝抬起头，在光芒里露出侧脸，颇有几分酷厉感：
“马克，告诉拜拉尔子爵，外交使团在玉珠宫里的窘境。”
此话一出，外交大臣马克动作不犹站起身，小心翼翼复述使团传回的报告：
“帝国使团首席官，默里·鲁珀特伯爵，五次要求与克拉克公爵进行单独会晤，其中三次被拒，使团各项活动进展都受到玉珠宫的多方面排斥，进展不佳，圣树公国和杜帕雷联盟的代表使团，将与下个月初达到玉珠宫，彼时现况些许会更艰难。”
马克说完躬身，安静坐会椅位上，一副大难得脱的样子。
几秒后，贺拉斯重新发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听见了么？拜拉尔，这是你们鸦廊设定的计划。”
“群岛似乎并没有按照你的猜想，他们的骨头很硬，桀骜不驯。”
“就像‘断脉’计划，在最后关头，一溃即倾。”
嘶哑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
如冬日里割肤的寒风。
除了拜拉尔外，在座的其他人面色大变，低下目光，紧闭口舌。
下一秒，拜拉尔眼神淡定，这位鸦廊的首领面对至高者的质问，面色从容，语气自然说出一句骇人的话：
“陛下勿忧，鸦廊已经预备好方案，不听话的猎犬可以宰杀，后面会有忠心耿耿，逆来顺受的替代品出现。”
此话一出。
沉静的会议室内，只得听见气流穿孔的风洞，几位御前大臣睁大眼睛，惊色看向驼背的黑袍老人，不禁一颤。
良久后，远远从首座的椅位上。
贺拉斯抬头看着鸦廊的首领，年纪差不多一样的属臣，幽幽望向拜拉尔，言语深邃：
“时境过迁，曾经那只在主人手下哺育成长的乌鸦——是否会有离巢之心？”
“陛下，黑羽乌鸦永守候在主人身侧。”这一次，穿着厚沉黑袍的拜拉尔单膝下跪，有深意地对答道：“孤独的鸦群，只忠心橡树。”
.......
宫门外，温暖的阳光从城墙洒落。
平整的大道上缓慢驶动的马车，坐在马车里闭眼休息的拜拉尔，被车窗外一阵急促银脆的喊声打扰：
“索尔，你快停下来！再不听话，晚上不给你肉吃了！”
拉开帘布，拜拉尔看见一只毛发纯黑的巴戈维亚猎狼，正沿着宫墙一路自由狂奔，它的身后紧跟着一位样貌精致的女孩，亚麻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表情十分焦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