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圣罗塞很远的城郊,是一座破旧而宽阔的墓园,墓园里除了常见的野草,还种满了平凡而顽强的白荆花,花瓣在微风中摇曳着,根茎长出细细的针刺,似乎在给那一座座立在荒草中的墓碑起舞唁泣。
今天是阴天,天空是昏暗的,云朵是灰色的,加上荒草中的灰白的大理石墓碑和上面镌刻剑纹,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暗淡和肃杀的沉静。
索尔走进墓园里,眸子在一块块墓碑上看过,其中有的还是崭新刚立碑,有的却已经老化破缺,连上面的名字都模糊到看不清,只有冰冷的石碑还在证明他们的存在。
这里面埋葬的都是过去牺牲的猎人,他们中生前有着显赫的身份,拥有最为精湛的狩猎技巧,还有着只属于猎人们的一腔热血,但当热血流干后,他们都只能静静躺在躺在坟墓里,静静地看着坟头草越长越高,静静地被风吹日晒,直到墓碑上的名字被一点点磨去,野草遮挡住他们的坟墓,慢慢被人们忘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一群挥洒热血的英雄,教会里猎人替那些平凡普通人挡下一波又一波灾难,他们大多数都是丧生在战斗中,死前呐喊着挥舞手中的猎刃和深渊种战斗到一起,直到流尽血管里的最后一滴血。
墓园很安静,干枯的树枝上站着黑色的乌鸦,细黑的鸟眼注视墓园里的一切。
走在湿泞泥土路上的索尔,没看到这里的有其他人,不过墓园的东边的角落有座低矮的草屋,房壁用着形状不均的石块堆成,屋顶用着简单的干草,看上去随时会倒塌。
索尔站在原地,看着周围野草里数不尽的墓碑,心里感到些迷茫,他来到这里是想找到自已的坟墓,听莫蒂默说弑王队伍中牺牲的猎人,都卖这座墓园里了。
索尔本想过来看看,可是见到这么多墓碑后,心里突然没了底气,原因无它,想要在这片茫茫墓碑中找到自已的墓碑,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你来了....”
“我以为你会更晚点到这里。”
突然,背后响起声音,声线听起来很沙哑苍老,索尔转过头,看见一位穿着灰袍驼背的人影,整张脸被宽松的斗篷罩住。
索尔好奇打量眼前的人,猜测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年龄大概有七八十岁了,佝偻的后背被时间的沉重压到再也抬不直。
“更晚到这里?”索尔疑惑出口:“你认识我,什么意思?”
“你是来取它的吗?”
灰袍中老人没有回答问题,他把手按在腰间,而后一把长剑从灰袍里拔出,缓缓拿到索尔面前。
这是把遍及裂缝的猎剑,剑身上到处都是细长扭曲的黑缝,甚至是连最重要部位的剑尖都没有,只剩下一段异眼的切平口,索尔望着这把剑,清楚这是一把经历无数战斗,伤痕累累的猎剑。
按这样的严重损伤,这把猎剑应该早就剑身崩碎不能用了才对,可是现在却仍保持基础的剑形,刃边看不到一点崩口,直芒锋利,和布满裂缝的剑身形成离奇的比较。
“你在说什么,取它?”
索尔疑惑看着送到眼前的长剑,然后又看向握着剑的神秘老人,索尔摇着头说道:
“我不明白你意思,我来这里是寻找一位故友的坟墓,听你的语气好像认识我,我们之间有见过面吗?”
话落,迎来沉默。
灰袍老人没有说话,身影站在原地,拿剑的手臂停在半空,他像是在看着索尔,又想是在思考某些事。
微风吹过两人的脚边。
过来没多久。
老人的手臂忽然放下,那把裂缝斑驳的长剑被系回腰间,没有解释问题,老人只是扭头缓步离开,从黑袍里发出一段嘶哑平静的声音:
“如果需要它,用内心呼唤它,它会回到你手中。”
看着老人转过去离开的背影,索尔犹豫了一下,然后跑动追上去几步:
“喂,你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老人没有回话,背影晃动着离开,蹒跚的身影显得每走一步都很费力。
真是奇怪的人。
停下双腿,望着老人走远的索尔,心里奇怪想着。
老人背后背着一把铁锹,锹头上都是黑黄的泥巴,刚才他应该在这片墓园里用铁锹挖着什么东西。
“真有趣.....”
“让他走吧。”
龙血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什么真有趣?”索尔立马疑惑问道。
“没什么。”龙血没有直接说明,语气含糊:“气味很像,但是我不能确定。”
索尔更困惑了。
“什么气味很像。”
“你不用知道,还是先去找你的墓碑,看天要下雨了。”
龙血摇着头,闭起眼睛,硕大的头颅缓缓放下,不再回应索尔。
对龙血隐瞒的态度有点奇怪。
索尔想了想,决定先把这事放到一边,天上的云越来越阴沉,看起来马上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刮起的大风穿过墓园围墙的破洞,大片吹动着这里遍地乱生的野草,让这座冷清的墓园显更加荒凉破败。
寻找着自已的坟墓,这事跟别人说肯定会被当作疯子,哪有活人会在墓地来自已的墓碑,从别人眼里看来决定是一件怪事。
从灰白墓碑前经过,索尔扫过上面的名字,没有一个是自已的名字,走过眼前的墓碑,索尔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数量多到令人麻木,灰白色的墓碑一个连着一个,它们曾经代表的生命如今变成立着石碑,这座墓园埋葬着太多的猎人,继承太多的伤感。
脚底沾上泥巴,让起脚变得麻烦,索尔抬起头,意外看到不远的土坡上有一位女孩,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长裙,手上提着篮子。
她应该是来经常扫墓,可能对着这里的比较清楚。
想到这一点,索尔连忙朝着女孩走出,打算向她打听。
挽着篮子的女孩走的很慢,她似乎担心走快把泥水带上裙摆,褐色皮鞋绕开泥泞的小水潭,踩着路边的野草,沿着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小径,女孩走上土坡,停在一块洗得很干净墓碑前。
轻力放下篮子,女孩揭开上面的遮布,拿出篮子里装的食物,清洗干净的水果,奶油色的糕点,一些肉食,以及一瓶看着很昂贵的高颈酒。
跟着走上来的索尔,刚准备开口问问女孩知不知道墓园的规划,但下意识瞥了眼墓碑上的名字后,这个问题突然不需要问了。
索尔·伊格纳兹。
这是墓碑上刻着的名字,碑面看着很干净,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一般是有人经常来做清洁,才会有这种效果。
“你认识他?”
听到背后的声音,蹲在地上的女孩回过头,眼里好奇望向索尔脸,一头柔滑的发丝整齐梳理,发尾系着蕾花丝带。
“嗯,认识。”
女孩点点头,目光看着一张邋遢的男人脸,下巴乱遭的胡须让男人看起来很颓废,而且身上的外套看起来也很久了。
“你也是来扫墓的吗,他的朋友?我之前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把篮子先放到一遍,她站起身开口问道,声音听起来很好听,好像是特意训练过控制语腔方面的内容。
女孩身上穿着是典雅风格的女仆服。
一般是大贵族家里才会出现。
“我和他算是故人,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这些年没空,都没过来看看他。”
索尔点点头。
女孩外貌长得清秀,身上黑白色料的女仆服剪裁得体,衬显欣系的腰肢和饱满的胸脯,表现出气质文静端淑。
女孩叫安丽,她是薇里莉迦的贴身女仆,今天被该是她主人亲自来扫墓,但是因为在忙一件事,薇里莉迦把扫墓交给了安丽。
这让安丽有些意外,几年下来,安丽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已的主人缺席,以往给这位故去的猎人扫墓,主人都是很认真对待。
故人,扫墓?
安丽看着两手空空的索尔,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后退让开一条路。
明白意思的索尔朝着安丽点头感谢,缓步走在墓碑前,一行小字的墓志铭刻下左侧,看着心情有些复杂:
【这里埋葬着一位年轻的王座,索尔·伊格纳兹,一位无所畏惧的猎人】
简洁明了的一句话。
平静看着的索尔,却从里面感受到太多的情绪,悲伤,缅怀,敬佩,思念太多不一样的情绪包含在里面。
过了三秒。
索尔嘴边轻笑一下。
他不由伸手用力拍了拍身前的墓碑,感受是很硬很冷。
望着索尔冒犯的举止,安丽觉得眼前的人有点不礼貌,那上下拍动的手掌像是在摸一个人脑袋,对于一位死者,这是很不尊敬的行为。
“方便告诉我名字吗?不说也可以。”索尔回头看向安丽,手掌还在墓碑上拍动:“你们经常来为我的故友扫墓?这里看着打扫得很干净,不像那些野草中的......”
看着无礼的举止,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安丽保持着脸上的平静。
“嗯,差不多两个月会过来清洁。”她轻轻点头。
听到这句话,索尔心里有些感动。
原来还是有人会记得自已。
“我替故友谢谢你们了。”
索尔缓声道谢,然后他在安丽变得惊异的眼中,拿起地上装在盘里糕点,大方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咀嚼几下感觉味道不错。
“嗯,味道很香,你要来一块吗?”
索尔拿着糕点盘子送到安丽,奶油混合水果的清润,难得的甜心,制作的人肯定是用了心。
愣神盯着递到面前的糕点,安丽站在原地,她没有伸手去接索尔,也没有说话,双手放在裙摆的位置,一脸茫然看着面前吃着供品的男人,短短时间内索尔又拿起吃下一个,出格的举止把她惊住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人?
“不吃吗?”
索尔奇怪看着站着不动的安丽,出口说道:“我尝着味道还不错啊。”
在索尔的注视下,安丽深深吸进一口气,把控内心的情绪,满脸复杂的问道:
“请问,你和他真的故友吗?”
“当然是,我和他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好到穿一条裤子。”
索尔回头看了一眼墓碑,然后对着安丽信心满满讲道。
“那你为什么要对故友不敬?在他的墓碑前动手动脚,还要吃贡品,你希望死后,你的朋友们也对你这样吗?”
安丽直盯索尔,声音是质问的意思。
“这些糕点,是有人用了很长时间才做出来。”
质问的目光,让索尔感觉到不适,不过很快就好了,收回送到安丽的糕点,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索尔平静说出心里的想法:
“你看,我的故友已经死了,放上一桌山珍海味在他面前,他也吃不到,这些食物放在这里,不是腐烂变质,就是被老鼠虫子吃掉,这样浪费,不如让其他人尝一尝。”
“而且,你都说有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出来,这样就更不能辜负你口中的那个人了。”
索尔看着面色有点僵硬的安丽,知道她心里肯定生气了。
“你这是歪门邪理,如果人人都和你一样,没人会尊敬死者。”
安丽盯着索尔,良好的修养让语气平静,即使是有些生气不解,也不会把情绪全部暴露出来。
附近的草丛发生骚动,安丽的声音让一头狼从野草里钻出,动作熟练跑到安丽凑动,毛发油亮干净,尾巴在后面来回摆动,看着十分高兴。
黑狼朝着索尔看了一眼,随后像是没了兴趣,匍匐在安丽边上,垂头舔着前脚。
从抬起狼眼里,索尔没看见野性的凶猛,看来已经被完全驯化了。
“它是你养的宠物吗?”索尔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问道。
安丽没有回答,看了索尔便沉默离开,之前歪理让安丽对索尔彻底失望了,无礼的人不需要沟通,地上舔着脚的狼看着安丽离开,连忙也窜起来跟着她一起走了。
“看来把她惹毛了,以后再道歉吧。”
望着离开的安丽,索尔很小声说道,只有自已才能听见,
“道什么歉?反正都不是给你吃?”
脑海里,龙血补充道。
索尔耸了耸肩,低头望着墓前的食物,已经想到准备这些食物的人是谁了,抱着不浪费的原则,索尔一脸轻松坐在地上,拿起盘里的食物放进嘴里,时不时对着墓碑说一两句话。
剩下一瓶酒,索尔打开闻了闻,扑鼻的香味,这是一瓶好酒了。
没有喝,索尔望了一眼自已的墓碑,表情像是在告别,手里拿着酒离开。
不过,没有立刻离开墓园,索尔还在这里来回走动。
他想要寻找,寻找一些猎人的名字。
大概半个小时后,倾盆暴雨从乌云中落下,索尔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淋湿,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离开,在雨幕不停走着,泥泞的泥巴陷下深深的脚印。
也不知道过多了,索尔在一块墓碑前停下,上面名字让索尔笑着露出牙齿,呼出一口气,手指紧紧握住瓶口,然后扭开瓶塞,仰头望嘴里倒进一口酒,再朝墓碑前倒下酒,落到地上酒水瞬间和雨水融合。
霍曼·雅各布,这位一手策划狩猎龙王史矛戈的猎人,和他的妻子雪莉埋在一块,这位老猎人的目光曾经锋利无比,可是他现在躺在这里,埋在下面,没有一点动静,除了很久的回忆,索尔再也感受不到这位猎人的气息。
旁边不远是‘月光主教’托马士的墓碑,索尔走到墓碑前,同样倒下一些酒,这位老猎人挥动大剑,纵身劈向纳姆佛罗的强悍历历在目,猎人的热血在其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倾盆的雨幕中,索尔仿佛听见纳姆佛罗千年的悲鸣回荡在这里。
继续向前走,猎人大师谢尔达的墓碑,孤零零藏在深草中,墓碑被草植遮挡一半,白须的老人出现在索尔回忆里,洒脱潇洒的身影,就算是面对凌空强大的龙王也不会有一丝畏惧,龙炎可以焚尽这位猎人的血骨,却无法溶化他的灵魂。
他的死亡,只是因为这位猎人实在是太老了,所以他倒下了。
瓶里最后一点酒,索尔倒在了谢尔达的墓前,做过一个梦,记得谢尔达很喜欢喝烈酒。
大雨中,索尔站在墓碑前,嘴巴轻动说着话,没有人知道他具体说了些什么,一人一墓静静在雨中对视。
快离开的时候,索尔朝着附近墓碑瞟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又让索尔身体一顿,只见墓碑上写着道伯安。
一个印象里的活人,如今也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