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宅邸内,席尔维的瞳孔倒映出远处烛灯的光芒。
这位王位继承人坐在长桌后,面前是一位身穿白袍的老者,半张脸上戴着刻纹的古朴面具,透露出冷静与神秘。
“加冕当天,我们先去一趟圣橡宫,然后再回碎刃宫,老皇帝和那一派拥皇党在那里等着我们。”
嗓音缓慢平静,米契尔低着头,目光望向棕色的桌面,指尖在上面慢慢摩擦。
“为什么?”
席尔维直视面前的老人。
最初回忆里的米契尔,那时面前的老人还没有成为雁翎王座,一位年轻温雅的青年,没有饱经风霜的皱纹和一头枯白的头发,他常常会站在窗边,独自眺望窗外的景色。
时间会慢慢该变很多事物,能够屠龙的猎人逃不过岁月之后的尘土,悠久岁月的王者,也会迎来终结的那一刻,随着吹来风沙一起消逝。
比如现在。
席尔维觉得面前的米契尔很陌生,两人的关系在拉开,米契尔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可靠亲切,也很少会来这处庄园,保持着刻意疏远和冷待。
“为什么?”
出口反问,站在对面的米契尔,颇有深意地道:
“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变强了,强到让我觉得不安和担忧;而我们很不巧,席尔维你清楚,我们和他们相反,正在变得羸弱,像头老年的狮子病殃殃地趴在地上,沉重喘息挣扎。”
席尔维望着米契尔,低头用手指玩弄桌面的老人,让他默默出神。
“你的打算是什么?”
“去他们那里,言和还是妥协?”
“还是认输?”
过来一会,席尔维平静出口,语气和开始没有多大变化。
米契尔继续桌面上的手指,重复画着无形的圆圈,王袍上的纹路在火光里反射出光辉:
“妥协和言和,主要是这两点。我们的日子现在虽然很难过,但还没到认输的时候,他们暂时还拿我们没办法,最多打压封锁让我们难受。”
打压封锁.....
目光微微凝聚,席尔维想起几年前米契尔做过的一件事,那时候皇室的压制手端还只停留在政策,没有付出实际行动,还没有想现在这样步步紧逼,穷追不舍。
“如果当初你没执意重开北地分会,让他们感受到威胁,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变得僵硬紧绷,至少中间会有缓和的余地,而不是像现在.....”
席尔维顿了一下,幽幽地道:
“米契尔,你太操之过急了。”
“不,席尔维。”
米契尔摇动头:
“年轻时,我曾在南方的雨林里服役过,那里古树参天,植被多样,毒虫沼气环境复杂,不仅有深渊中生活在那里,还有数量更多的丛林猛兽蛰伏在密林后。”
“优秀的狩猎者会让警惕的猎物逐渐感受到安逸,从紧张的神经中走出,密林里栖息一种毛色黑泽的豹类,体格矮小却在植被茂密的林间行动自如,它们通常不会主动追击猎物,而是匍匐在隐蔽处等待猎物自已靠近,这个过程也许是几天时间。”
思绪回到归去,米契尔眯起眼睛:
“有一次,我带着一只小队进入密林深出探查,取水的位置选择在路线上的瀑布,水势很大,哗啦的流水让我很难听见周围的声音。”
“直到探查结束,在那几天时间里,我们都在瀑布周围扎营过夜。最后一天早上,帐篷外突然有响动,一群猴子从树上下来,落地的它们紧张兮兮望着周围,成群结队缓缓靠近水边。”
“猴子们很聪明,即使靠近水边,它们也不会一拥而上,而是有自序分成批次,一部分停在外围警戒四周,另外一部分喝水,然后接着轮流交换。”
“我和同行的猎人们看着这一幕,感叹这群猴子的聪明,轻声交谈的我们都认为猴子们会安全回到树上时,瀑布后突然跳出一只黑色的豹子,意外的同时又很突然,整个猴群瞬间发出尖叫而后四散而逃。”
“虽然大部分猴子最后都回到树上,但有一只落单的母猴和它背上幼崽不幸被捕获,它们很快被咬断脖子,发出低吼黑豹先是盯着我们,确定我们没威胁,然后缓缓拖着一大一小的猎物进入林中。”
“那几天时间里,我们一直在靠近瀑布的地方取水,如果它的猎物是我们,那种距离下哪怕是猎人,也会反应不过来.....”
“很幸运,它的猎物不是我们。”米契尔嘘声道:“可是,拥皇派的猎物却是我们。”
灯火里,席尔维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们不笨,那时的他们很清楚,强行攻击我们会让他们负出的代价很大,而且不一定能解决问题。”
米契尔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于是,他们打算采取比较怀柔的手端,先从外界入手。比如让北方的矮人们陷入内乱,无暇自顾,而后他们趁机插.手扶持势力上台,接着暗中操作切断北地供应给我们的矿物。”
“国内的矿产一半被皇室把控,他们抬高出售价格,我们等于被逼入绝境。大部份猎人的武器是直接从地方协会取得,矿价提高意味成本上升,但目前资金对我们是很大的难题,光靠黄金天平里商业猎人,靠它们的车商贸易,不足以解决教会的经济缺口。”
“当制作武器的来源被断开,席尔维你觉得没有武器的猎人,还能被叫做猎人吗?”
没有武器......
沉默半响。
“是么。”
席尔维点点头,不无担忧:
“所以那天,你无视艾特莱雅和埃庇修联名投出的反对,强行派人去重开北地分会,从人手本来不足的边境抽出一群高级猎人,去清理五王山脉的烂摊子。”
“不顾加剧内部分裂矛盾,忽视教会那时刚失去一位王座的羸弱......”
席尔维缓缓叹出一口气,目光犀利起来:
“米契尔,你有考虑失败的结果?万一重开北地分会发生变故,整个猎人教会会被你拖入万劫不复的下场。”
米契尔抬起头,看着对方眼中的犀利:
“但是,席尔维。”
“我在想,我们需要跳出来,站在国家的高度,站在历史的宽度,站在我们的角度,再看看眼前的局势。”
席尔维深呼出一口气,面色半疑。
“从你的父亲上位,改变你祖父的外交策略开始,采取强权冷硬姿态那一刻开始,在黑幕之年后双方好不容易才累积起来宽容——早已灰飞烟灭了。”
“我们和皇室的利益冲突不可避免。”
米契尔双手撑在桌子上,盯着面色平静的席尔维,冷声质问到:
“你觉得对我们而言,这情况如何?”
“是整装待战,还是引颈待戮?”
问到这里,席尔维没有开口说话,安静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那双朝向自已的眼睛,枯白的苍老中透露着锐利。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找他们妥协?”
问题又回到原点,席尔维说出内心的疑问,前几天米契尔突然发来信,内容告诉他加冕提前的决议,这点本来够匪夷所思了。
“争取时间。”
米契尔坦白解释。
“真就如此?”
凭着对对方的熟悉,席尔维试探着反问道:
“而不是另有图谋?”
米契尔露出笑容:
“没有其它事,席尔维你觉得现在的猎人,和我手头上的力量能对皇室做什么?还是拿着仪式剑,给他们表演跳一段剑舞?哈——那真是太丢人了!反正我做不到。”
席尔维无奈摇着头。
听着耳边的声音,他清楚对方打算在别开话题了。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只有一点要求,米契尔答应我,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席尔维严肃地望向米契尔,话语中有着恳切的意味:
“受苦的不是我们,是生活在帝国内千千万万的平民。”
这句话让米契尔愣住了一下。
“席尔维,就我看到的……”
他凝望着席尔维,小心用着词汇,真心感慨道: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你和温德尔是父子关系么?一个过于强腕无情,一个过于仁慈守善,你们截然不同却又出自同一血缘,是温德尔的教育出了问题,还是你天生如此?”
镜中的对立面,大致如此。
听见这古怪的语气,席尔维一皱眉头,索性结束这次对话:
“没有其它事,你可以离开了,米契尔。还是你想留下陪我看文件,这里刚好有一份,早上刚刚送过来。”
米契尔看着席尔维伸出手,从一摞叠高纸张中抽出一份文件。
“看文件还是算了,年纪大了,眼花看不清文件了。”
米契尔摇着头,推回送到面前的文件。
“不看文件,你可以走了,门在后面,出去后麻烦把门带上,谢谢。”
席尔维收回手上的文件,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眼睛戴在鼻梁上,低着头看向桌上写满报告的纸张,准备将精力投入其中。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没有打算离开的米契尔站在原地,看着进入工作状态的席尔维。
“说。”
听到同意后,米契尔神色考虑了一会,保持安静几秒,似乎在寻找什么适当的用辞。
“艾特莱雅向皇室抛出橄榄枝,为了应对,我出于考虑——不如我们两家接个姻亲怎么样,席尔维?”
目光投向桌上文件中的席尔维,没有抬起头,似乎失去和米契尔谈话的兴趣,平淡回了一句:
“这事你不该问我,而是该去找雯文。她假如同意,我没有意见。”
米契尔摇着头,露出一副你误解的表情:
“不是雯文,我要的是其他人。”
被这话弄迷糊了,席尔维抬起目光,奇怪望着米契尔,神情疑惑:
“我只有雯文一个女儿,你不找她找谁?”
听到这里,米契尔狡黠一笑,眼中出现奸计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