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橡宫。
席尔维对于这座宫殿的记忆模糊却又清晰。
它与碎刃宫一样神秘而威严,冰冷而厚重,但彼此之间却又是截然不同。
从小到大,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
继续到席尔维将要继承王位。
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身上的似有非有的沉重。
在两侧卫兵目不斜视的眼光中,和身后护卫的拥簇下,席尔维一行人穿过重重把守的宫门,穿过宫墙内的宽阔平地,直入圣橡宫古老高大的殿门。
随着沉重的殿门叩合,身后的黎明初起的天空和宽阔平地,一并被阻挡在厚重的殿门外,席尔维几人的身影彻底被这座岁月苍老的宫殿吞噬其中。
“石质。”
“冰冷。”
“粗糙。”
“昏暗。”
“还有....死寂。”
沙哑的桑音动着,同行的米歇尔看过圣橡宫的灰白墙壁,脚下响起足音,于安静的空气里回荡不绝。
“当初到底是谁的建议?让两宫的地面采用冷岩,他们难道没有考虑过老人的体质,这样湿冷的环境最容易患上风湿病。”
穿着王袍的米契尔轻动嗓音,周围跟随的橡树骑士人言安静,似乎无人敢接这位老者的话。
在光与暗交错的通廊里,他们穿过圣橡宫内部,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厅,朝向宫内的中央。
稀少的窗户与放置在边缘的柱灯,是唯一能够照明出明亮的光源。
面色平静的席尔维,平缓走在这座历史悠久却静谧肃穆的宫殿,古典长条的廊顶绘刻着细线组成的纹路,透露着岁月悠久的洪荒。
宫廷总管维森男爵,目不斜视,沉着体面地带路前进。
年老的米契尔始终落后席尔维半步,跟其侧后,若有所思的目光时不时看向席尔维身上的清风王袍,那抹鲜艳火红的荆棘花微微飘动,如同鲜活的生命一般。
而更在最后面的随从,他们都是猎人高塔里的私兵,目视前方,不发一声。
一行人并不孤独,路上他们遇到不少站岗执勤的卫兵,行色匆匆的仆役和女官,持稳老练的官员,气质优雅的贵族。
这些人不言不语却早有准备,当他们看见人群中央的席尔维,无不恭敬礼貌地停下脚步,退避一旁,精准对着穿着清风王袍的席尔维鞠躬行礼。
席尔维下意识动了动,他从这里人的眼里看见了恐慌,陌生,意外,吃惊,无措等诸多情绪变化。
面对着这些人,席尔维没有做出回忆,视若无睹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当父亲还在的时候,无论是席尔维去往何处,碎刃宫的守卫与圣橡宫的甲士们总是用不对的目光看着他,前者是恭敬尊仰,后者是充满敌意与警惕的眼神,无论是多少年也不曾改变。
席尔维明白这种现象的根源在何处。
只是他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安静到近乎快要压抑的旅途似乎要结束了。
当他们穿过一道两侧橡树骑士把守的内门,来到一个面积颇大的堂厅,随着视野的逐步放远,一座突起的孤峰高起于地面,落座在数层台阶之上。
帝座。
只见一位孤独干瘦的身影,在台阶之上的帝座中端坐。
这个身影穿着厚重的华袍,深深地垂着头,勾起背,盘踞在帝座之中。
他的额头上是一顶紫绒白钻冠冕,左右手攀附帝座扶手,冷漠的目光正视眼前。
席尔维一行人的脚步停下。
他们看着那个苍老却无法令人忽视的身影。
气色镇静。
安静的氛围持续一会,直到领头的维森男爵缓缓张嘴,提高嗓音,高音朗声对高居帝座之上的老人,长声道:
“陛下,我很荣幸为你带来王储席尔维阁下,以及雁翎王座,米契尔大人。”
话音落下。
很快,帝座上便响起沉重、厚实、干淡,没有一丝情绪的嗓音发出,回荡在整个大厅里:
“王储?”
语似困惑。
帝座上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席尔维.....”
相比于年轻时,这道嗓音显得暗哑,悠然,以及苍老。
似乎还有说出来的困惑极疲惫。
席尔维听着对方的话,目光抬起平静看向那个人的身上。
“维森男爵,容我更正一下。”
话语凭空而出,米歇尔踏出一步,先是看了一眼回头表情疑惑的维森男爵,然后才正色看向帝座上的贺拉斯陛下,拉动嘶哑的嗓子:
“席尔维不是王储,陛下,他是温德尔留传的血脉,现任清风王座,而不是空有其名的王储。”
维森男爵向着身后两人露出奇怪表情,然后对着米歇尔礼貌示意:
“米契尔大人,加冕式是在中午,此刻还没开始。”
暗示。
加冕式是在中午......
此刻还没开始.....
“所以,遵从法礼,席尔维阁下仍是王储。”
平静补充的同时,维森男爵朝着席尔维点头示好。
“他现在身上穿着清风王袍。”
“但,席尔维阁下没有加冕。”
维森男爵话头牢牢牵制住米契尔。
闻言的米契尔眯起眼睛,没有半点情绪变动,从与深渊种血腥的厮杀到阴险的谋算,自问也算是见多识广。
所以他很清楚。
真正的阻碍不是面前的维森男爵。
而是另有其人。
米契尔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席尔维,又重重瞥向帝座上的人影。
他始终没有说话,而是保持平静,只留下席尔维和帝座之间的注视,在一片恢复到寂静的大厅中。
“到我跟前来。”
“席尔维.....”
过来几秒后,帝座上没有前兆的嗓子再次响起。
听到这句的席尔维,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在米契尔和维森男爵两人的注视下,从容稳步走向前。
席尔维挺直背脊,对视对面冷淡刺人的目光,缓缓举步,朝着能看清皇帝面孔的距离走去。
“近一些,登上台阶。”
帝座上的嗓音又响起。
刚准备停下的席尔维,不得不抬起前脚,踩上触感平硬冰冷的阶梯。
这一次,他没有让对方催促,而是走到足够近,一直走到能看清皇帝苍老面孔上的皱纹,眼眉上的斑驳时才停下。
明亮的灯光照亮下,皇帝的苍老,眼眸中的灰黯和枯干,以及被厚沉华丽衣袍中躯体的虚弱,尽在席尔维面前暴露无疑。
镶缀珠宝的尊贵冠冕,压着老皇帝的头颅,萎瘦的脖颈不由被沉重压下,似乎一秒这截脖骨会被暴力压断,冠冕坠地。
可是,现实确是权力的沉重冠冕,被牢牢地撑起在老人的头颅上。
两人静静对视着。
席尔维跟着皇帝对视,他感觉无法移开视线,从对方浑浊的紫眸中,他仿佛看见过去父亲眼里的温度。
终于,贺拉斯皇帝表情一动:
“焦虑。”
“还有害怕,你在担心。”
声音缓重,平淡而沉稳。
在空旷的狭长的大厅里尤为显得明显。
一如既往镇定的席尔维摇了摇头。
过去他的对手是冷酷的父亲。
此刻是面前如冢中枯骨的老人。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席尔维明白自已的处境都没有发生改变。
他清动嗓子,平稳道:
“陛下,我并没有害怕。”
声音落下。
老皇帝的眼中没有一丝变化,如同一滩死水。
但对面的席尔维,静静地跟着老皇帝对视,毫不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