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弯月静静悬在夜色中,偏僻的巷口外铺着一层寒白的月光,朝内望逼仄的巷口幽不见底,乌漆墨黑,潜伏躁动的暗影覆盖在墙壁。
万籁静寂的时刻,前方转角传来缓慢的脚步声,突兀打破午夜的安静。
空荡无人的小街上,两位穿着斗篷的人影平缓出现,一前一后走着。
前者身姿挺拔,正视前方,手里提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笼,与前者相比之下,跟着的后者显得身态佝偻,体弱虚力,这应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下垂的兜帽遮住面孔,两人笔直走进幽暗逼仄的巷口,身影很快消失在阴影中。
不多一会儿,巷口深处传来不易被察觉的门轴转动。
门口两边,站着腰间系剑的把守,他们挺直腰背,面色冷意,目光一动不动直视前方,宛若几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鼻子一动,身影佝偻的斗篷里似传出哼声。
在把守们的眼前,推门而入的两人一路走过装饰简单的内庭,蹬入走廊。
“是这间房,大人在里面等您。”
停在闭着的门前,提着灯笼的人影侧身让开,微弱的光线照亮门板老旧的颜色。
“好。”
口气里带着轻轻沙哑的笑意,听起来让人不舒服。
佝偻的人影上前按住门把,干瘪槁瘦的皮肤出现在旁者眼中,
房门被轻轻推开,不大的房间里四面徒壁,没有挂上任何装饰物,木制方桌摆在门口对面,前后各放着椅位,桌面上的瓷壶盛着煮开的茶水,散着淡淡的清香,旁边烛台的光线照亮半个房间。
佝偻的人影不急不缓走进房间,四顾打量。
后面提着灯笼的人上前一步,他没有进来,而是替屋内的两人带上房门,留在外面等候。
“我以为你会来的更晚一点。”
平淡的语气从木桌前头响起,坐在椅子上老人目视揭下兜帽的来客,眼光微微凝起。
下一秒,嘶哑嗓音从来客的口中发出:
“见过那样的事,现在帝都的人心惶惶,除了巡逻队,现在没多少人敢晚上出门,深渊种可不管碰到的人是谁。”
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年纪花甲的拜拉尔脱掉斗篷,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咧开嘴露出和往常一样令人不安的笑容:
“当然,如果它们碰到的人是大名鼎鼎的雁翎王座,倒霉的自然是它们。”
不知是暗地嘲讽,还是明面吹捧。
总之,这句话听起来很不舒服,尤其是配上那嘶哑含笑的嗓音。
米契尔看了一眼站在屋内的鸦廊首脑,身子斜动靠在扶手上,手指轻轻点了点。
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
心领神会的拜拉尔走上前,拉开桌前仅空的椅位。
“米契尔,你看起伤得并不重。”看着包扎好板和纱布,拜拉尔视线抬起,吐出一息:
“芬里厄潜进圣橡宫的分身,似乎...没拿你怎么样。”
烛台火光一动。
“听你这么说,我应该死在那里。”
“身首异处,尸骨无存?”
在鸦廊首脑的视线前,米契尔摩捏下巴,不明含义地反问。
“不,米契尔你还活着,无疑对我是一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嗅着茶水的清香,拜拉尔摇着脑袋,似极力不认同米契尔刚才的说法。
抬起平淡目光,米契尔不无疑忌道:
“真的是好消息?”
不顾米契尔的面,主动拿起桌前的茶杯,拜拉尔轻抿一口。
“当然是好消息,尤其是他快要对鸦廊出手的时候,这更是好消息。”
他淡淡地道:
“这些年,不管陛下还是同侪,他们多少已经...猜到我私下与你们的合作了,不论是出于何种目地理由,鸦廊的性质是情报服务机关,一旦失去信任遭受怀疑,后果将会是灭顶之灾。”
失去信任。
遭受怀疑。
灭顶之灾。
烫热的茶水咽下咽喉,淡淡的醇香留与口舌,令人不免回味的同时,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尝一口。
拜拉尔的一双眸子直视米契尔,他2放下了茶杯,抵住了欲望的诱惑。
“多亏有你,让教会猎人遭受奈尔图斯之祸后,又连逢温德尔一夜背走的险境中,在来自内外各方出不穷的打压制裁下,及时扶大夏与将倾,凭几乎一己之力扛起猎人的大旗。”
一句话里几番的夸赞美誉,并没有让米契尔的面色动过分毫。
“正是猎人在你手里坚持下来,渡过那段艰难的时间,慢慢重现往日风采,才让陛下和内阁们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废除鸦廊,挑起内部争端。”
当有危险且共同的敌人出现时,一切间隔都会荡然无存。
米契尔轻轻呼吸,收敛了表情。
他望着拜拉尔,重新发出淡淡的嗓音:
“可是,你却对他出手了,主动挑起内部‘争端’。”
下一刻。
拜拉尔却轻笑一声,似乎毫不在意:
“不。”
“是他先动手了,陛下在不感要离世之后,他准备要先翻桌子了。”
既然除不掉你们.....
他总要,在彻底长眠之前,带走一个不稳定因素。
拜拉尔暗想到。
他的脸色出现一抹忧愁,悲人哀叹:
“我,不...鸦廊是迫于无奈的反击,陛下被那群弄臣蛊惑,混淆视听,失去年轻时的判断能力了,陛下他老了。”
叹息出一口气。
看不出他脸色的真假,只觉得面前的表演,让米契尔不由觉得荒谬可笑。
“我告诉你一个消息。”盯着拜拉尔忧愁的眼眉,米契尔坐正身姿:
“圣橡宫里的那位,帝座上那位,你的那位陛下——他没有死,在我的安全保护下,他不过受了一点小伤。”
我的保护下。
没有死。
受了一点小伤。
听到这三段小话,拜拉尔的忧愁截然一顿,而后是眼中深疑困顿。
“他没有死?”
半响之后。
鸦廊首脑的眼神变得很认真,而他塌陷的唇齿在烛光里一张一合:
“这不是开玩笑的话,米契尔。”
拜拉尔缓缓地凝起眼神。
可能是错觉,但米契尔觉得面前的皇室情报头子,那丑陋狰狞的面庞紧张了许多。
“陛下要是如果没死,对你和我,都是一个无法忽视的掣肘威胁!”
“他只要没彻底闭起眼睛一天,你和猎人们只会被迫活在没有尽头压迫下,他们不会让你们有一天舒心日子过,乃至一丝崛起的机会。”
“至于鸦廊,然后他会把我们全部像蚂蚁一样捏死,而后接下来是轮到你们上绞刑台,当着圣罗塞每个居民的面,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
咬重音字,拜拉尔瞪开眼死死盯着米契尔,按压心中不止腾起的火意,遐想面前这个疯子,最好是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一个极为恶劣的玩笑。
烛光被吹得摇曳,映射而出的影子随之模糊。
门外吹来一阵夜风,引得枝干群叶摆荡。
摇动的烛光飘忽不定,让两人的面孔明暗交替,表情变得暗晦不清。
见到米契尔直视自已,迟迟不说话。
那一瞬,拜拉尔像是承受很大痛苦,不得不摒弃遐想,接受现实。
他用力握紧手指,重重的闭上眼睛,松下身体靠在椅背上。
“米契尔,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陛下,光凭黑王芬里厄出现圣罗塞这一条亵职罪状,就能靠舆论把我们全部都按死,不死也要掉层皮。”
嘶哑的声音似乎变得无力,没有活气,拜拉尔靠在椅背上,闭眼沉思全部的来龙去脉。
距离芬里厄引起的灾乱过去十天,这十天里,芬里厄的那些合成兽都随着它的殒命一同死亡,剩下一大堆尸体和废墟要处理。
居民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被安置到城外,另外一部分被安置到其它未损失严重的城区避难。东西两城区受灾严重,主要搜救和武装人员都被安排到那里。
碎刃宫的诸位贵宾们都被安排妥当,唯有圣橡宫十天来宫门禁闭,传不出里面的一点消息,相关医务人员可以进入但只进不出,每天本运出宫门外的只有是尸体,不免让人幻想里面的严重情形。
...是刻意隐瞒消息吗?
想到这里。
深呼出一口气。
靠在椅背上的拜拉尔旋即睁开眼,盯着对面的米契尔。
灾难发生那天。
他是按照计划去了圣橡宫,现在才联系。
说明是今天,或者是昨天在被允许出宫,是陛下的个人启谋?
还是他们达成一些协议,站到一边?
深深蹙起眉头。
正当拜拉尔迅速思考,每个细节导致的结果,一旁米契尔注视着他很久,用一句话打断了他:
“放心,他活不长。”
拜拉尔愣住了。
活不长?
活不长!
拜拉尔试图理解米契尔的话,面色严肃:
“你的话什么意思,什么是活不长?”
“他的膛下受伤了。”盯着拜拉尔的眼睛,米契尔平缓地道:
“由于某个变故,芬里厄的那些黑刺越过我,其中有一支恰好命中他,是贯穿伤,黑刺上面有种毒素感染伤口的皮肉——他的身体和年纪抗不过这次,最多还有一个月可活。”
听这句整话,拜拉尔把重点着重放在最后。
最多一个月可活.....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杯里的茶水冷掉,不再摇动的烛光,清晰照在拜拉尔的整张皱纹布满的脸。
扭头深望烛光,他瞬间想明白了一切,哑然一笑。
“哈哈哈,好手段米契尔!”
拜拉尔笑出声,眼里确实截然相反的森然:
“最多活一个月,这点时间弄他不掉你们,但却足够让他腾出手——把鸦廊根连株拔。”
死死瞪着米契尔。
话锋一转。
拜拉尔脸上的笑容没有褪去,说出一句:
“米契尔,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我讨厌这种事,尤其接连发生两次。”
刻意放缓语速,拜拉尔眼中冷起。
而对方也不落下风,讽刺回击。
“暗中收买碎刃宫的修缮工人,让他们在地下挖出一处空间,然后把我交给你的血源埋在碎刃宫的地下。”
米契尔抬起头,盯着眼中怒意的鸦廊首脑,呵呵冷笑:
“拜拉尔,这和我们说好的,也不一样。”
闻言一动。
拜拉尔下意识开口:
“当初,我要求你给我血源量能摧毁帝都里的任意一个城区,事后证明,米契尔你从一开始偷工减料,西城区现在还有一半存在着。”
格外咬重现在两个字。
只见米契尔微微眯眼,侧头望着皱眉的老人:
“留在圣橡宫里的这段时间,我查过关于市政档案的记录,发现从两年前开始,各个城区的下水管道被秘密地加工修补,唯独西城区被排除在外。”
“拜拉尔子爵,请你告诉我这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米契尔的眼里露出诡异的精光,紧追而出:
“为什么西城区会被排除在外?芬里厄的最终战场偏偏又会是在西城区,这是恰到好处的巧合,还是鸦廊早在暗中部署?”
两人目光冷厉对视,毫不相让。
半明半暗的房间,诡异的寂静半许。
良久之后,拜拉尔咧嘴一笑,露出快要掉光牙齿。
“雁翎王座大人,看来我们的这场合作,不过是以不信任为基础的背叛。”
“但是,你做这么多是为什么?不惜赌上功亏一篑的风险救下陛下,你的理由动机是什么?”
看着米契尔泰然自若,神情如常的表情,鸦廊首脑咬紧牙齿:
“那位弑戮三王的传奇猎人,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温德尔的长子久居圣橡宫内——眼前敏感当下,你米契尔迫不及待地从宫里出来,其中可能不惜和陛下达成某项协议,究竟目地何在?”
“是雁翎的头衔满足不了你,渴求那缕捉摸不透的清风,欲望使你更进一步,想要以长代幼……”
“僭位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