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高塔的主厅里，米契尔的瞳孔倒映出远处琉璃灯的光芒。
“你还有很多事情瞒着告诉我们，比如那个男孩，哼...又是一位‘赫准斯托’而且还杀死了黑王，从高塔记载的宗卷里，另外两位王也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年纪相仿的老者眼睛眯成缝隙，看向首座上眉头深皱的米契尔：
“我想，你应该对我们讲讲所谓的真相了？ ”
米契尔身体顿了一下。
“该说的内容，交到你们手上的信里说得很清楚，没必要浪费我的口水再重复一次——胡迪。”
他停顿了一下，才念出座位上面色不善的老熟人。
埃庇修的六菱盾型族徽，粗重的线条压在这位埃庇修家主的臃肿身态上，随着他的呼吸不时起伏。
对方眼缝里中露出的目光，不免让米契尔心思遐想。
埃庇修的胖奸商表面一副与世无争，中立无私的姿态，暗地手段阴险，一刀见血，游走势力之间，摇摆不定。
却每每能自保，顺带咬下对手身上一块肉。
从背后下刀子的人，才是最威胁。
米契尔暗暗提醒自已。
“米契尔，你想拿信里那几句两行三语的敷衍我们？你是在打发路边的乞丐！”
桌面传来重重的捶击声，胡迪愤怒摆动衣袖，瞪大眼睛：
“信里那些话，什么叫掌控之中，尽在运作，诱敌深入，以血换血？你背着我们和鸦廊合谋这种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还有没有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你真当整个教会，是你一个人说得算！”胡迪掷地有声。
浓重而锋芒直至的胁迫。
神经被敏感挑动，主厅里其他人看着站起的胡迪，埃庇修的六菱盾徽尽显他们眼中，这才让他们想起眼前体态臃肿的老胖子。
他是一位古老且底蕴深厚的家族掌舵人，拥有猎人之盾名号的埃庇修，从猎人建立之初就已然存在，与历史的血雨腥风同休共戚，如今的四大家族之一。
响在耳边的怒声。
米契尔思绪回到现在，清楚现在不过又是一次试探。
他们暗地里对自已不满，独占这份权力，早就怨恨已久，心怀不满了。
这次也不过想找个机会，把自已拉下马来。
雁翎王座眯起眼睛：
“你们不笨，你们知道你们……知道我想做什么。”
“从北地山岳，到帝都圣罗塞。”
米契尔出神望着远处的胡迪。
面对目光，胡迪微微蹙眉，只听他清了清嗓子：
“对啊，从北地到不久前跳到我们脸上的黑王，你是怎么对待我们？又是如何处理我们？这样我们都一清二楚，置我们的安危不顾，追求你那心向高望的理想？”
如何对待处理...
米契尔再次陷入沉思，陷入在胡迪的辩论中。
我们？
他想借用话术夸大利害，然后把在座的大部份人拉进他的团体里，引导他们群起而攻。
“微火之光，比肩星辰。”
在其他人眼的目光变化之前，米契尔轻轻而谈，看过面前每个人：
“纪元之初，就在我们的这片脚下土地，凯旋归来的，包括你我祖先在内的那些猎人们，他们把欢呼着第一猎人罗兰举过头顶，于当时绝望的末日背景下，才有罗兰这句‘微火之光，比肩星辰’的话。”
胡迪神色一动。
主厅内各自坐在席位上的猎人们，顿时面色复杂，各有特色。
“罗兰逝去后，当从联邦到帝国，我们日益强大，绝大多数的深渊种被我们驱赶到国境线外，人民安居乐业，和泰安宁，可我们却在一步步走向强大的同时，在岁月的洗涤下变得离心离德，矛盾重重，各执一方。”
雁翎王座叹了一口气，搜罗了一下用得上的形容，无奈道：
“哪怕北境矛盾重重的矮人，都比更会做人。”
长桌左右若有所思的猎人，目光纷纷投向米契尔。
胡迪神情凝重：
“不要转移话题，米契尔，我们现在是在要你解释....”
话音被打断，首座的米契尔自然不会给他反转的机会。
“我们之所以建立猎人，是为了反抗和守护，在悲惨和灾祸的漩涡里，保护住一些美好短暂，却值得我们生命去捍卫和珍惜的对象。”
“所以才会有像罗兰那样的人站出来，去反抗绝望的命运，终结瓦解邪恶惊和污秽，守护下一片净土，我们才有现在的境遇，用猎人的身份坐在宽敞舒适的厅间里，讨论我们共同的未来。”
米契尔深深看了胡迪一眼。
“把这话你去跟艾特莱雅说吧！”胡迪凶狠地反诘：“在你把我或者我们全部人送去狱河之后。”
“你怎么敢把芬里厄，那位穷凶极恶的深渊王放进圣罗塞，也是我们最致命，最脆弱的心脏要害？”
“被康士坦丁和他的一帮走狗送上断头台，或者是被芬里厄碾成碎尸万段。”米契尔也犀利地反击：“说实话作为一名猎人，我更倾向于后者，证明我们至少尽在职分。”
胡迪猛地举起手，指向米契尔。
雁翎王座微微目光变动。
“你说的职分？就是指强行把我们绑在你的理想上，坐在一辆迟早会坠崖的老马车，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他咬牙切齿地道：
“从你借用教官的影响里，在几年前的那场会议上拿出碎刃，强宣你暂时接过权力，将教会三权合一！”
“那时，你所说的一切，衰落，夺权，变革——所谓的我们的末路，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生，我们本来可以和康士坦丁缓和关系，只要你不一意孤行，强开北地的猎人分会，让他们觉得我们依旧野心勃勃，妄图颠覆。”
“诸位！”
胡迪深吸了一口气：
“哪怕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只要齐心协力，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克服的方法，我们这些坐在这里的人，每一个人的祖先都曾为猎人的旗帜流过血，捍卫心中的信仰，难道成为继承者的我们，还会对到达眼前的危亡问题视而不见吗？”
“即便是强如罗兰，我的祖先安塞耶鲁也为他挡过伤，猎人不是一个人，而是由我们每一个人共同组成，一起为之抗争命运的精神，这才是猎人！”
埃庇修的家主跳出和语言纠缠米契尔，他认真地盯着周围的每一位猎人：
“我们不需要一位窥觑权力的独裁者，按照他的理想，按照他的理论，去为他的‘猎人’奋斗操劳，剥开正义高尚的外表，里面充满自私贪欲的恶念。”
“米契尔他，能背着我们和鸦廊合作，任由芬里厄进入圣罗塞引起大灾祸，这份自私自利的行径，已经不配坐在这里高谈阔论，领导所有猎人的未来。”
话音刚落。
大厅陷入诡异的安静。
两位邻座的高级猎人对视一眼，略略思索。
所有目光在米契尔和埃庇修之间徘徊，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一句冷厉嘲讽的话语从左边的方向传来：
“不得不承受，胡迪你的这些漂亮话很精彩，如果不是出自你的嘴里。”
顺着声音方向，靠在椅背上的阿伯特盯着胡迪，面色冷漠傲慢：
“那天的碎刃宫，在黑王芬里厄出现在那里，威胁我们的每一个人，玷污猎人荣耀的时刻，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刻，你和你盾牌在哪里，胡迪？”
打量眼中的胡迪，臃肿的体型简直不像是一位该有的外表，倒是被圈养享尊处优的牲口，估计是最瘦弱的深渊种也能把他吓个半死。
阿伯特不屑笑哼几声。
“你说的独裁者？先王还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敢对着他说这句话？”
猎人们纷纷转向阿伯特。
“好，阿伯特，你既然提起先王，我们就把事情全部都捋一遍。”
回应出话，胡迪深吸一口气，凝重地道：
“先王不会任由芬里厄进城，不论是我们还是康士坦丁，后果都是无法承受。第二点，先王不会擅开北地分会，在我们势力孱弱，人手不足的时候，再去挑衅康士坦丁的底线。”
“第三点，即便是先王手腕强硬，他也会依然听取的我们意见，而不是像米契尔这样自私自利，擅自妄为。”
闭上眼睛，米契尔紧紧握住拳头。
话音还在继续。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下一刻，胡迪扯大嗓音，用力拉起胸口前的六菱盾族徽，对着所有人庄严而郑重宣告：
“猎人之盾埃庇修，及我的每位祖先，他们自始至终效忠都是罗兰血脉，将忠诚和誓言献给赫准斯托，而不是‘向日葵’图腾的瑞亚，更不是米契尔·瑞亚——即便他是一位王座，尊贵的雁翎王座。”
斜着的光线前，攥紧家族的图腾，胡迪面色严肃：
“埃庇修的忠诚，绝不属于他！”
“如果有人想趁着先王长辞，以此沾染夺位，六菱盾绝不答应！”
对着所有人，更是对着首座上的米契尔，胡迪如同一头老雄狮高吼开口，语惊四座。
听到这里，米契尔顿了一下，眼瞳一凝。
他发现有些看向自已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先王长辞。
沾染夺位。
这顶扣下的帽子可不小，尤其是在此刻敏感期。
“呵呵，胡迪原来是这样看我的。”米契尔冷笑一声，收拾好情绪：“你认为我做的一切都是造势，削弱你们的力量，沾染赫准斯托的权柄？”
胡迪争锋对视，毫不退让：
“难道不是吗，米契尔？”
“我想问问，今天的会议留在帝都里多数身份重要猎人都来了，为什么我却没有见到席尔维，他是先王长子，本该在那天继承先王衣钵。”
那个刹那，半数在座的猎人眼里出现异样而疑惑的光芒。
不妙。
米契尔在心底里默默地道。
利益与暗示，胡迪说服其他人的两大武器，现在有人被动摇了，继续下去会变得很糟糕。
米契尔看了一眼阿伯特，他握着微颤的拳头，仍然坚定站在自已这一边。
本来还想等上几天后在公布。
现在不得不用了，在胡迪争取到主流意见之前，他要挽回局面。
“既然你胡迪大概是这样想，我只能交出权力，自证自已没有你猜想的那种僭越野心。”
嗓音轻启，米契尔浑浊的眼神微微一亮，表情越发严肃。
交出权力。
这几个短字，让所有猎人的呼吸变了。
胡迪第一个抬起头，他语气缥缈却决绝，压住隐藏极好的兴奋：
“好，既然你有这种觉悟，我按照你的之前的意愿，先成立委员会，开始移交部份权...”
但下一秒。
米契尔的口袋里拿出一封密信，缓缓站直膝盖起身，把手里的信将举到眼前，沉朗声音回荡在大厅里，粗鲁中断胡迪：
“先王遗书，指定的王位继承人，不是你心中想的那个人。”
话音落了几秒。
在胡迪从雀跃逐渐变得意外难看面色前，米契尔嘴角狰狞笑起，缓声开口，带着冷冷的寒意，主动撕裂两人之间的伪装：
“利益受损，你不愿意看到，而我也不会让过得太你顺利，既然如此，我们按照一种尘封已久的古制。”
“当清风王座的继承权出现混乱时，由三大族和八大剑卫家族牵头，组织一场公之于众的选王，决出谁才是王位继承人。”
下一刻。
大厅里再次沉默下来。
这不过这一次连呼吸声都停滞了，大多数人的脸上瞠目结舌，望向焦点中的米契尔，以及他手上那封平常无奇的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