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
摇摇……晃晃……
女孩像晴天娃娃般悬挂在晦暗的林色间，来来回回地摇摆着。
光着的双脚悬停在空中，淤青像藤蔓一样自下而上地缠绕着。
女孩注视着我，用一种被雾霭笼罩的模糊却无比悲伤的目光。
摇摇……晃晃……
像风铃，像钟摆，像不具备生命迹象的无机物。
我的视线停留在那根被拉扯得笔直的尼龙绳上。
连结着粗壮树枝和女孩瘦弱脖子的纤细尼龙绳。
摇摇……晃晃……
湿漉漉的眼睑开启，学姐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中。
脸上带着担心神色的她，正俯着头直直盯着我。
“你没事吧，小松月。”
淡白色的荧光灯将整个客厅照亮，昏昏沉沉间仍旧是不真实的质感。
直到看见学姐紧蹙着的眉头，我才确信自己已经回归到了现实世界。
“你一直在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的语气间仍旧充满了担忧。
“是做噩梦了吧！”
好像是并没有听见我说的“没什么”，不过更可能是：听见了却选择直接假装没听见。学姐她执着地俯身凑到我身前，一缕发丝从肩上滑落，发梢正触在我的脸上。
“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梦啊！”
她的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我反感地挪了下身子，将自己从她的视线中移了出来。这时我才注意到，身前茶几上正摆着几个白色的餐盒。看来在我睡着时，之前点的外卖已经准时送达了。
“吃东西吗？”
事实证明，用食物来转移话题显然是个明智的选择。
学姐也果然被“吃”这个字给吸引了注意力，她一边向我道着谢，一边忙不迭地打开餐盒，并用餐盒里的食物心甘情愿地堵住了那张喜欢追问的嘴。
“没想到竟然会被分到小松月的隔壁教室，超lucky！”
明明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起话来却依旧无比的清晰。
一周前学校分班的时候，二年级的她被分到了我所在班级的隔壁教室。
从走廊经过时，透过他们班的窗户，我经常看到一群同学热情围着她。
看得出来，那略显天然呆的活泼性格还有转学生的身份让她很受欢迎。
“小松月有兄弟姐妹嘛？”
我摇头。
“我的话有一个弟弟哦！”
她右手仍在拿着筷子，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塞着食物，左手则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钱包。或许是为证明自己刚才的所言非虚，学姐将与弟弟的合影翻找了出来，向我展示着。
“他叫阿仲，今年十三岁了，是不是很可爱？”
我点头。
毕竟已经是秋天的夜了，凉意在四周聚集着团。
“我吃饱了，感谢招待！”
她收好了自己的筷子，向我双手合十以示谢意。
我不以为然地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回应。
“小松月的心里应该藏着秘密吧。”
“！”
学姐的语气云淡风轻，是一种不经意的感觉。
目光却认真注视着我，清澈无比且深藏玄机。
“是某些害怕被别人知晓的可怕秘密。”
依旧是初见时的秋风般凉爽的语调。
但我却被她略有弧度的唇角吸引着。
“读心术？”
“并没有哦，但能感受到。”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这里。”
“这里？”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藏掉清澈的目光。
“小松月的灵正在被扭曲着，我能感受的到。”
她用玄而又玄的语气说出玄而又玄的话语。
终于，学姐重新睁开了眼睛，如水的目光。
“……”
我假装没听见地转过视线，并非有意回避她的话题，只是单纯无法理解她想传达给我的意思。
落地窗外的阳台，一片宁静而惨淡的月光。
逃避的视线越过栏杆，远处，是墨色的山。
我感到她的目光仍执着地停留在我的侧脸。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我转向她，望着她，视线冰凉。
“秘密是人为自己而活的证明。”
没有在意她那微张着的渴望诉说的嘴，我将茶几上的食物残渣胡乱收拾成一堆，抱起离开。
那清澈的目光始终附着在我的背上，不过庆幸的是——她最终没有再说些什么。
高中的生活和初中一样无趣，或者应该说是更加无趣。
早起、洗漱、早餐、上学、上课、午餐、午休、再上课、晚餐、晚自习、放学、回家、洗漱、休息……生活就如同饱满的豌豆荚，充实而粒粒分明，几乎没有任何余裕，每件事之间的间隙也紧凑得无法平添其它。
晚自习后，我挎着书包，隐没在放学的人流中。
在丁字路口的人汇集处，我看到她正和一群二年级的学姐有说有笑地走来。
我在第一时间想要回避，却因动作慢了一步被她抢先注意到了。
“小松月！”
学姐朝我挥了挥手，我只好呆在原地等她走来。
“你这是要回家了吗？”
我点头。
“哇，是一年级的小朋友？”
一位短发学姐凑了过来，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话音才落，另一个学姐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
“是那孩子……”
那个戴眼镜的学姐压低声音道，声音虽然很轻，周围也很嘈杂，但那几个字还是清晰地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那孩子……
熟悉的称谓。
从五年前开始就成为了我的代称。
是比沈松月三个字更常用的称呼。
当这个称呼吹入在场众人的耳中时，除了摇蕙学姐以外的所有人，都开始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啊，是这样啊……哈哈……我明白了。”
短发学姐尴尬地笑着，而摇蕙学姐却显然没意识到气氛正变得奇怪，她的音色仍旧凉爽轻快。
“我们要去看电影哦，你要一起吗？”
众人的脸色开始变得更加不自然，在校园内路灯的照射下，显出月光般的惨白。
“我回家了。”
听到我的拒绝后，摇蕙学姐撅起的嘴上写满了遗憾。
而与之相对应的，其他学姐却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身边原本密集的人流不知何时开始已变得稀稀落落。
向几位学姐道别后准备离开，摇蕙学姐却突然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将冰凉的异物塞入我的掌心。
“这你带着哦，小松月。”
留下满脸不解的我，摇蕙学姐在其他人的催促下挥手离开。
我看着躺在手中的那支孤零零的筷子。
凉凉的触感像水一样流淌过我的掌心。
“蕙蕙，你怎么会认识那孩子的啊？”
“你说小松月吗，他是我房东啊！”
“房东，难道你们还住在一起吗？”
“哇，蕙蕙，你不知道那孩子他……”
……
渐行渐远的学姐们的背影，她们的交谈也渐渐没入夜色。
因为距离、角度还有光线的缘故，我其实根本就不可能看得见摇蕙学姐的脸，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她的表情。
但我却能想象，当她从同学间听到关于我的事时，摇蕙学姐可能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在这座小城中，没有人会希望与我有所瓜葛。
即便是老师，对我也都抱持有所距离的态度。
并没有什么可责怪的，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去和杀人凶手有什么交集。
那双被我紧握在手中的筷子。
并没能被掌心的温度所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