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串在油锅中翻滚着金灿灿的泡泡。
虽然明知吃夜宵并不是健康的生活习惯,但习惯于用饱腹感填充深夜时分空虚内心的我,已然将夜宵作为了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记忆中的他应该已经在这儿卖了好多年炸串了。
虽然自称是大叔,也有意蓄起了胡子,但我看得出来,他应该还年轻,估计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
“帅哥,最近买的挺多,谈女朋友啦?”
摇头时,我新加了两串豆干进油锅。
“别骗我,我这双恋爱之眼洞悉一切!”
他先是做了一个戳自己眼睛的动作,又将两根手指转过来指向了我。
“看你面带桃花两眼有光,是要有姻缘啊!”
完全没有在意我的面无表情,大叔只是嘿嘿地笑着,他又多扔了一串豆干进锅。
“这串是大叔送你的!祝你早日脱单!”
我试图向他露出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只能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油锅中的泡泡开始变少,像快溺死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
从大叔手里接过打包的炸串,将他的加油声留在了身后。
夜幕被城市的灯光映照,显出层次分明的蓝黑。在其西南角的方向,是一块不规则的三角形阴影。
无论我转了几个路口,穿过几条马路,每当我抬头,那阴影就像拆不掉的补丁,执拗地黏在那里。
山就在那里,安安静静。
秋夜微凉,在周围凝聚。
“呜呜呜……”
我停住脚步。
“呜呜呜……”
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的确是有小孩在哭。
循着声音找了过去,我发现了正躲在小巷里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的男孩。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全是泥土。
本来已经假装没看见地走过去了,但男孩的哭声却让我忍不住又折返了回去。
“你怎么了?”
我悄悄问道。
他抬起头望向我,泪汪汪的眼里满是惊慌。
“我回不了家了,呜呜……”
男孩将脸埋在膝盖间,发出了断续的哭声。
“饿了吧?”
“嗯……”
把餐盒打开,我将热乎的炸串摆在他面前。
“可、可以吗?”
见我点头,男孩连谢谢都来不及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发现食物真的好神奇,它足以代替语言。
“电话有吗?”
男孩的嘴里塞满吃的,他鼓着脸颊“嗯嗯”地点了点头。
“我、我有姐姐的手机……”
他说着用手背擦了擦自己脏兮兮的脸。
“但姐姐在生我气,我惹她生气了……”
男孩不停地用手背擦着脸,然而那些尘土好像是渗入了皮肤一般,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把号码给我吧。”
我递给他餐巾纸,并按照他报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名字?”
“我叫小川。”
在男孩报出自己的名字时,电话也刚好接通了。我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女声。
“请问是哪位?”
我一个愣神,下意识地想把电话挂断。
但男孩委屈的脸提醒了我此刻的任务。
“请问哪位?”沙哑声音再次问道。
“你好,请问你是小川的姐姐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被强行推挤出一个“嗯”字。
“你的弟弟现在东横街这儿的工商银行旁的小巷里,能不能请你来接一下她。”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随后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是没听清吗,果然还是说的太快了吧……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放慢了语速——
“你弟弟他……”
“你有病吧!”
“?”
听筒中传出了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
“你是不是有病啊你!”
带着哭腔的骂声,就在我大脑还处于懵圈状态的时候,电话已经被对方给挂断了。
看了看掌中的手机,又看了看身前的男孩。
无故被骂的遭遇并没让我感到生气或委屈。
相较而言,我更苦恼于如何处理这个男孩。
嫌麻烦的情绪和无由的责任感在胸口纠缠了许久,我最终还是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报告了男孩的情况以及他所在的具体位置。
安抚好了男孩,又将备作夜宵的炸串全都留给了他,我悄悄躲到了马路的对面,暗中观察着相关动向。
警车很快就过来了,在确认警察已经进入巷口后,我便在第一时间赶紧离开——只因我长久的恐惧于见到穿警服的人。
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忽然有些懊悔不该将所有炸串全都留下的,估计男孩一个人也吃不掉。
真浪费啊……
我叹了口气,钻进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随手取了一个速食便当,付款、加热、之后便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独自享用了起来。
老旧路灯照亮餐盒中的食材,昏黄的颜色。
“我可以尝一下嘛?”
熟悉的声音响起,昏黄的灯光被遮挡,餐盒也被藏进了阴影之中。
我抬头,视野中是一团模糊的娇小身影——如初见时的场景。
风中有着淡淡的香气,是学姐身上的味道。
“退租……没关系的……”
我没有理睬她方才的请求,用筷子夹起一块西蓝花送进嘴里。
“但房租不在我这儿,你需要去找收你钱的人去退。”
“退租?”
困惑的声音。
学姐的身子晃动了一下,风中的香气也因之浓郁了许多。
“为什么要退租?”
困惑的情绪愈加浓郁,她在我身边坐下,因为贴得很近,我的身侧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
我继续吃着餐盒里的蔬菜,西蓝花、土豆、胡萝卜、玉米……除了口感上存在着些许的不同,在我尝来全是一个味道。
“五年前,我杀了人。”
没有转过身去,视线也没有丝毫的偏移。
我盯着膝盖上的餐盒,默默数着那密密麻麻的硬邦邦的米粒。
“我是杀过人的少年A……”
“我知道,但并不是小松月的错哦。”
肩头传来温暖的柔软。
“逝者不该成为生者的负担,生者也不该成为逝者的挂碍。”
学姐清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一句听来有些玄乎的句子。声音很轻,却有神奇的穿透力,透过耳膜,潜入了我的心里,那份质感让我不免想起和学姐初遇的午后。
阵阵微风,凉爽却不失温暖。
学姐将头靠上我的肩膀,体温和体香穿破夜色的阻隔,如月光般映照在我身上。
我原以为她会继续说些安慰我的话,但并没有,学姐只是安静地靠着我的肩,嘴里似在哼着歌曲。
音痴的我听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旋律,只是觉得很好听。
时不时有孤零零的车在我们面前驶过,尘土、灯光、夜色被搅乱后混在一起。
我们像迷路的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路边,不声不响。
夜色将我们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