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沉闷的室内相比，在黄昏的街道上漫步，显然更感舒畅。
尚未到落叶缤纷的深秋，清浅的风自暮色中缓缓吹拂来，不凉不热，不干不湿，是相当宜人的质感。
虽然我主观上不愿意，却还是被学姐拖拽出了门，被要求带她去找我在十字路口见到的鬼魂少女。
“可能是我看错了……当时有太阳。”
我试图说服学姐放弃去寻找那个鬼魂的想法，但这些解释反被她严肃地否定掉了。
“不能忽视。”
学姐略显紧张地扯了扯发带。
“很有可能是怨灵，是因为怨念太强，所以才会长期停留在此岸。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的话，可能会很危险。”
听起来就是非常危险的存在，这样的解释让我更加不想去了。但学姐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加之我从她那边所了解到的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所以不敢离学姐太远。
——没关系！学姐那么强！所以没必要担心！
虽有些自欺欺人，但好歹是成功说服了自己。
于是，在十字路口处。
我再一次见到了那被我径直穿过的鬼魂少女。
这一次我也总算是看清楚了她的模样：她比我高了小半个头，是和学姐差不多的身高，她身上穿着的应该是校服，虽然是我不认识的款式，但也可大致推断她应该是一名高中生——在其去世的时候。
红灯绿灯的变幻间，一波又一波的行人从她身边经过，有些甚至直接穿过了她。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位一脸落寞的少女，她就这么孤独地坐在地上，半长的头发在风中摇曳成丝，眼睛似睁非睁着，看起来非常的无聊。
学姐走到她身前，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她。
显然是察觉到了注视着自己的视线，少女抬起头，她的目光和学姐的目光交错在了一起，彼此对视了许久。
少女从地上跳了起来。
“你看得见我啊！？”
在众目睽睽下对“空气”说话，会不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正在我纠结于此的时候，学姐却非常淡定地拿出手机。
“对，是的。”
手机摆在耳边，看似是在打电话的学姐，非常自然地与正站在她面前、满脸惊喜的少女对话。
“你是迷路了吗？”
“并没有。”
少女摇着头，她已经收起了脸上的惊喜。
“我在找人。”
“找谁？”
学姐追问道。
环顾了一下四周，少女脸上的表情由严肃转为茫然。
“应该是找害死我的人吧……不然我在这个路口干什么？”
“你记得他的样子？”
“并没有。”
少女这么说着，和之前一样地耸着肩。
“但我记得应该是这个位置。”
指了指自己脚下行人等候线。
“喏，在这个位置，我想自己应该是被撞死的吧。”
“找到他之后，你是打算报仇吗？”
少女再次耸了耸肩，就在我以为她要说“并不是”的时候，她却没按套路地说了句“我不知道。”
红灯切换成了绿灯，行人从二人的身边匆匆经过。
少女左右看了看，视线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人的脸。
人群散尽后，少女继续是一脸落寞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找那人干嘛，反正就是觉得应该要见他一次。也许……看见他就想起来了吧！”
“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但是有条件。”
或许是因为周围已经没有等红灯的行人了，又或许单纯是因为一直举着手机有点儿累，学姐放下手机，直面着少女。
“钱的话我可没有哦，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也终于是总结出了少女肢体语言上的规律：但凡说出的是“否定句”，她都会耸耸肩。
学姐摇了摇头，伸出了食指。
“第一，在我找到那人之前，你只能安心在这儿等着，不能去干扰任何人的生活。”
“就算我想干扰也没办法啊！”
少女说着朝学姐打了一个巴掌，触到学姐脸上的手指像水汽般破碎，而后又在其将手移开后，重新聚拢成手的形状。
学姐点了点头，紧接着她竖起第二个手指继续道。
“第二就是，你不能对那人做出任何伤害性的行为。”
“一个道理，我想伤害那家伙也没办法啊……”
少女反手又甩了一个巴掌，一如上次，她的手指略过了学姐的脸，破碎，再聚集。
“但我骂他几句总可以吧！嗯，虽然他也听不见就是了……”
学姐点了点头。
“你的名字是？”
“忘了……”
少女耸了耸肩，满脸无奈。
“那你什么时候死的？”
“我连名字都忘了，你还能指望我记住啥呀！一年？两年？或者更久也有可能。”
“……这死得太草率了吧……”
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原以为距离隔得有点儿远，而且我也有意压低了声音，少女应该听不见才是。结果她却一下子两眼发光地朝我看了过来。
“那男的也看得见我啊！”
她说着朝我跑了过来，吓得我连连后退，但就在距离我还有一米的时候，少女的身子迅速如灰尘般散去。
然后，灰尘重新吹回到她刚才所在的位置，重又凝聚成了少女的模样。
“看来你对这块地方有很深的执念，应该是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在这儿发生过吧。”
学姐猜测着解释道。
“不管有多刻骨铭心，我也不记得了……”
像陀螺一样在原地转了几圈，少女满脸懊丧地坐倒在了地上。
“等你心愿结了，就要安安心心去彼岸轮回哦。”
“轮回？那我下辈子一定要投胎当一个公主！超有钱、超多人宠而且还超多人追的那种！”
少女盘腿坐着，仰起头，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
暮色半落未落之时，学姐请我在就近的肯德基解决了晚餐后，然后，我们开始一起往回走。
夜晚的凉意掠过脸颊，东西走向的街道连接起深浅不一的夜色。
按理说，周六的街上应该会有很多人，但可能是因为恰在晚餐时分的缘故，马路上除了来来往往的车声，只听得到我们的脚步。
我悄悄瞥了身旁的学姐一眼，她一脸的悠闲，相较之下，我却显得非常局促。
“那个……学姐……”
“嗯？”
学姐应声转过脸，她的目光让我感到难以开口。
于是我逃避似的朝另一侧撇过头去，假装是在看马路对面路灯。
“学姐你为什么会来保护我呢？”
余光仍能隐约扫见学姐的表情，虽然并不真切。
“应该很危险的吧，你也说了，那一份恶意很强烈。”
没有回答我的疑惑，学姐用教育的口吻，很是严肃地对我说。
“只有承认了才能去面对！”
或许是受到了鼓励，我也决意不再去回避学姐的视线。
“为什么要来保护我呢？学姐。”
再次问道，并用目光催促着答案。
学姐却选择与我静默地对视。
我们恰好停在了两盏路灯都无法照及的缝隙处，薄薄的阴影围拢彼此的身边，聚来夜的凉意。
“因为小松月是迷路的孩子。”
学姐朝我的脸伸出手来，用双手捧着我的脸。
因为比我高了半个头缘故，所以此刻的她正俯视着我。
清澈的目光，一如流水，又似月光，浇淋到了我身上。
“在密林中迷了路，不知道该往那边走，只能不停地喊着‘我在这边’。然后，我听见了你。”
学姐轻吟着我无法理解的句子。
但我对此却并没有感到不耐烦。
学姐捧着我脸的手柔软而温暖。
“没关系的松月，总能走出去的。”
这么说着，她朝我露出了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