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你仔细想想，这个路口真的没发生过什么车祸吗？”
对于学姐的询问卖茶叶蛋的大爷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丫头，我在这儿卖了二十几年的茶叶蛋了，这儿真没发生过车祸。你知道这个路口叫啥不？”
大爷故作玄虚地看了看我，最终仍把视线移回到学姐身上。
“交叉在这儿的路正好是一条是怡生路，另一条是逸思街，所以这个路口又叫‘一生一世’路口。情侣接吻倒是挺常见，车祸么……从没见过。”
学姐脸上浮现出有点儿委屈的表情。
“大爷，你再想想，你就真的没……”
我赶紧伸手拦住感觉快要哭出来的学姐，打断了她对眼前这位可怜大爷的第八次盘问。
就在刚才，学姐已经把十字路口周围的所有店家全部问了一个遍，从才开张两个月的小店到已经在这儿呆了二十六年的小摊，无一遗漏。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所有人都一口咬定——这个路口从来都没有过车祸，甚至于连小小的剐蹭事故都不曾发生过，简直堪称是模范路口。
“看来你已经死了超过二十六年了……”
对于学姐的猜测，少女发出了一声除我和学姐外谁都听不见的尖叫声。
“哈？这么说，我竟然已经是老太婆了？”
“老太婆什么的也不至于啦，最多只能算是个中年妇女。”
我不知道学姐算不算是在安慰她，如果是的话，讲真的，这个安慰有点儿残忍。
“总之很抱歉，本想着今天就能了却你的心愿，让你安心去轮回的，看了可能需要些时间。”
少女耸了耸肩，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和她无关的模样。
“没差啦，在这儿带着也挺好的。”
虽然语气是故作轻松，但是脸上却有一丝落寞。
那落寞的表情让我不免有些同情。
“你饿吗？”
学姐突然发问让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鬼魂也会饿吗？就算饿了，难道是要给她烧纸吗？
“说实话并不饿，但很想吃东西。”
少女摸着自己的肚子回应道。
“我想吃炸串，土豆和山药，而且得加蜂蜜。”
真是奇怪的吃法，我感觉如果这么向老板提要求的话，可能会被误认为是对“黑暗料理”情有独钟。不过，毕竟是死者为大，而且考虑到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少女很有可能是我父母的年纪，我还是选择应允了这个奇怪的要求。
“那我去买吧，学姐你要吃吗？”
“要！”
她像猫咪一样地眯起眼睛，高高举起了右手。
“我要豆干！不要蜂蜜！要甜辣酱！”
原本只是礼节性的询问，无意间却又打开了学姐肚子里的那个巨大黑洞。我看了看手表，明明距离一份鸡腿饭外加七份豆干才过去四个多小时而已。
我本想着留下学姐陪伴少女，自己一个人去买炸串，但少女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根本不需要陪伴。
“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推了学姐一把，出乎意料的是，少女的手没有像上次那样穿过学姐的身子，而是真真切切地将学姐朝我这儿推了过来。
我感觉扶助毫无防备下差点被推倒在地的学姐。
“啊！抱歉！”
少女怔怔地看着因自己推搡而差掉摔倒的学姐，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再次慢慢伸过手来，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学姐的头发。
“我能碰到你了啊！”
少女满脸惊喜，与之相对的，学姐却一脸沉默。
她低沉沉的“嗯”了一声，用严肃的语气嘱咐少女在原处等待。而后便一把抓起我的手，快步离开。
“学姐，炸串摊不往那边走……”
学姐在应该直走的地方却选择了转向，她停了下来，严肃地看着我。
“她在变质了。”
“变质？”
一个熟悉的词汇，在目前语境中我却无法理解。
“她停留太久了，从岸间到了此岸，所以不需要等太阳落山我们就能看见她，这是第一次变质。”
学姐配合着做出“一”的手势，紧接着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从没有实体开始出现实体，可以被我们触碰到，这是第二次变质。”
停顿了一下，学姐放下了手，我原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到此为止的时候，她却又在突然间补充道。
“接下来，她就会发生第三次变质，可以对此岸的普通人产生影响，这个时候她就不再是游灵了……”
深深吸了口气，学姐的脸上露出了我之前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
“她将成为怨灵，继而成为此岸的可怕异变。”
从无法理解的句子中，我听出了可怖的危险。
“你先回家去吧。”
学姐的语气温和了下来，是在安慰我。
“等太阳落下后，门打开的时候，我会去劝归她，虽然不一定能成功。”
她扭过脸，视线迷离，语气也显得扑朔了起来。
“那如果说没成功的话……”
“那就只能趁她还没有进一步变质前消灭掉她。”
坚决的语气后，学姐一下子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她准备离开，我抓住了她的手腕。
“学姐，电视剧里不是常说‘吃饱再上路’吗？”
我的内心翻涌着剧烈的情感，甚至于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强行将那种感觉压制了下去。依靠着对身体的掌控感，我朝学姐露出了平淡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炸串还是要吃的！”
这么说着，没有等她做出回应，我拉着学姐向炸串摊所在的位置走去。
在带着学姐来到我所熟悉的那家炸串摊之后，我突然有点儿后悔，只因炸串摊大叔那油腻无比却又充满八卦好奇的目光。
“美女，你看看吃什么呀？”
他故作绅士将夹子递给了学姐，却还不时向我使着眼色。趁学姐低头去选串串的间隙，大叔竖起大拇指，又用口型朝着我无声地说了个“很棒”。
“豆干就这些了吗？”
“啊？”
学姐的提问让大叔赶紧收回手势，他看了看餐盘里的豆干。
“那个……这有二十串……”
“就这些吗？”
学姐眨着亮闪闪的眼，大叔倒是有些手足无措地样子，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感觉朝他悄悄地摇了摇手。
“啊……对，就这些，我们家豆干销路很好的，所以卖得很快。”
“好的吧，那我都要了。”
““……””
我和大叔同时张大了嘴，他再次向我竖起大拇指，只是这一次，大叔的口型无声地念着“厉害”。
选好的食材全部料理结束，大叔开始询问我们要什么酱料。学姐按照自己的习惯，给所有的豆干都倒上了满满的甜辣酱，而在询问道到我炸土豆和炸山药要加什么酱的时候，我只觉得有些为难。
“请问……能不能加蜂蜜……”
大叔瞬间石化在了原地，握着酱料瓶的手也开始不住地抖了起来。
“抱歉！果然是很奇怪的要求……”
我困窘地挠头道歉，如果不是因为熟识，对方肯定会觉得我是刻意来砸场子的吧。
“不会！一点儿也不！”
出乎意料的，大叔大声嚷了起来。
“你、你、你等一下！等一下啊！”
他离开摊位，朝着停在不不远处的电动三轮车跑了过去，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大叔竟然有些残疾，所以跑起路来的时候有些一瘸一拐的。
他冲到自己的三轮车旁，发疯般地在车后的泡沫箱里翻找着什么，嘴里还不住嘟囔着“在哪儿呢”“记得带了啊”之类的短句。
学姐悄悄拿起一串刚炸好的豆干送进了嘴里。
“你好像把大叔给逼疯了。”
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在咽下豆干时，满足的表情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脸上。
等大叔一瘸一拐地返回摊位时，他的手里竟然真出现了一罐没开封的蜂蜜。
那三轮车是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嘛！？
“啊啊，久等了久等了！”
手忙脚乱地拆开蜂蜜的包装，然后又手忙脚乱地用勺子想从罐子中舀出蜂蜜，但因为大叔的手在发抖，所以好几次尝试都撞在了罐口，勺子并没能伸进罐体之中。
“抱、抱歉啊……”
我这是才发现，连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学姐凑上前去，帮着把蜂蜜舀了出来。
黏稠的显出落日般色彩的液体，在新炸好的土豆和山药上浇淋出如琥珀般剔透的光泽。
“没想到还真会有人喜欢这么吃啊……”
再把所有的炸串都打包递给我的那一刻，大叔发出了一声和他那不正经的形象完全不符的沧桑的感慨。
“我还以为只是个别人的特殊癖好。”
我不太能听得懂大叔的感慨，从他手里接过食物袋，道谢后转身准备离开，走出了两步后却发现，学姐仍站在原处。
“大叔。”
她开口道。
“大叔之前也认识喜欢这么吃的人吧！”
“是啊……”
虽然及时做出了回应，但大叔的视线旁徨游移，仿佛身前正和他对话的学姐并不存在。
他显然是在逃避着，却又逃避着逃避本身。
“是女朋友吧！”
学姐说着比划了一下，目光流淌出了温暖。
“应该和我差不多高，对不对！”
大叔终于是移回了目光，直愣愣看着学姐。
被注视者并没有等待注视者做出言语上的回应，而是继续用自言自语般的语调，像是做着侦探般的推论，“她曾和你在‘一生一世’路口接了吻，对不对？然后……”
停顿了一下，语气有明快转向了深沉。
那温暖的目光中，掺进了悲伤的杂质。
“然后你们因为一些小矛盾发生了争吵，遇到了车祸。大叔你落下了残疾，而她……却因为车祸去世了……我猜的对嘛大叔……”
午后的阳光在四周映出琉璃般的色彩。
我正沉默地凝视着大叔和学姐的侧脸。
从他们对视的目光中体会浓郁的感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