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后厨,毫不在意闷热空气的她蹲在刚起好的油锅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泛起一串串珍珠般微沫的油,全靠视觉来估算着油温。
她非常耐热,简直是为做饭而生的体质。
嗯!差不多了!
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还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
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的信号。
午休铃“当当当”响起,瞅准间隙,她将早就准备好了的串串们,一股脑儿地全部推进了油锅。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是悦耳的声音。
用手腕上的手表计算着时间,先捞出了蔬菜,再捞出豆制品,最后才将剩下的肉菜悉数捞出。
单独挑出所有的蔬菜,然后小心翼翼地淋上蜂蜜!
哈哈!大功告成!
甜蜜和酥脆在口腔碰撞,就像在天堂一样!
身后的门被推开,她如同受惊的兔子,缩起脖子,战战兢兢地回过身来。看到站在身后的他。
一位瘦瘦小小的男同学,好像是一年级的?
衣服破了,眼里还有泪,估计是被欺负了。
空气变得更加闷热了,沉默让她感到焦虑。
终于,她决定率先开口。
——那个,你吃炸串吗?
这是她与他的初次见面。
她从没问过他的名字,他也没说,彼此之间也没有做任何的约定,却总是习惯于在午休的时候一起潜入食堂的后厨,翻出炉子架起油锅,在四处搜罗些食材,一起做一顿炸串。
这个炸山药和土豆必须加了蜂蜜吃才好吃!
虽然千百次强烈推荐,但他仍旧拒绝接受。
可真是个顽固的小孩啊!
初中的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她率先进入了高中,一年后,他也跟随着进了同一所学校。可惜的是,高中食堂管得很严,没机会再溜进去炸串串了。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从来不手牵手。
对于彼此是情侣的事实,不否认也不承认。
生活像烧热油锅中泛起的那一串珍珠般的泡泡,平乏无比,一种寡淡无味却又满是琐碎的无趣。
某一天,在传说中的“一生一世”路口,她亲了他,是因为什么契机?她不记得了;又一天,在距离“一生一世”不远的另一个路口,她和他大吵一番,至于是因为什么原因?她也不记得了。
只知道在吵完架后不久,她死了。
明明自己还有好多的话想对他说。
她在路口醒来,孤零零站在那儿,风的质感,雨的质感,阳光的质感……在此刻都无法被触及,唯一能被真真切切捏在手中的,只剩下了那一份被世界所抛弃的孤独。
天晴天雨,月圆月缺,花开花落,春去春来。
她仔细观察着每张从她身边经过的人的脸,期冀着可以看到所希望看到的那个人,然而并没有。
周边的人来来往往,马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
整个世界像在以快镜头的方式迅速地变化着。
为什么她会一直呆在这边呢?
她困惑着
知道已变成大叔的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时,她才终于是想起来了。
——我呢,一直有话想对你说!】
……
少女看着身前的大叔,并没有表现出我预想中的激动表情。她很是淡然地绕着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大叔转了几圈。
“呀呀,好油腻啊!怎么都那么老了?!”
朝着学姐耸了耸肩,少女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真油腻啊,一下子破坏了我的美好回忆!”
“他(她)一直在等你哦。”
学姐站在两人之间,我不清楚她究竟是在对谁说这句话,而其身前的两人显然都将自己默认成了说话对象。
““这样啊。””
几乎是异口同声,只是语气却是天然之别。
““我知道。””
还是异口同声,但和那位少女轻松活泼的语调不同,大叔却是哽咽着,他双手紧握成拳,而后缓缓地蹲下身去,呜呜咽咽地啜泣了起来。
少女脸上一直以来故作轻松的表情终于在那一刹那被彻底撕破了,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是想去触摸蹲在自己身前的大叔的头。也就在其指尖刚刚触碰到大叔发梢的刹那,学姐却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没有说话,学姐只是注视着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啊啊,情不自禁而已!”
少女收回了自己的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行啦,我明白了,我是个讲信用的人!”
她蹲下身去抱住膝盖,视线正视着大叔的脸。
“哭起来倒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又挫又没出息。”
唇角的弧线在抽动着,我清楚看见了少女眼里闪烁出微光。
就在微笑快要溶解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几乎已经快流到眼角的泪珠又强行给挤了回去。
少女把双手做成了一个喇叭状,对着埋着头哭泣着的大叔悄悄地说了一句什么。但因为她的声音太轻了,加之和我有段距离,所以我并没有听清。
在说完那句悄悄话后,少女收回了自己的手。
“那么,送我去做公主吧!”
仍旧是大大咧咧的语气。
学姐则是默默地取出身上的筷子,轻轻放下,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的筷子稳稳地竖在地上,纹路开始闪烁其亮晶晶的金光。
如同是在呼应着这光芒一般,少女她浑身开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以同样的频率闪烁着。
我因晃眼的光芒产生片刻的恍惚,重新回过神时,斜阳自西向东地灌满了东西走向的怡生路,就像被谁打翻的蜂蜜罐流出了满街的色彩。
路过的行人好奇地看着路口处的奇怪景象——
一位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蹲坐在地上,抱着头发呜呜咽咽地啜泣着。
站在一旁的少女,倒映着蜂蜜色的眼中,流淌出清澈而温暖的目光。
周一,晚自习结束后,我和学姐一起回家。在经过炸串摊出摊位置时,我们没能再见到大叔。
水泥地上还有着他昨天摆摊时留下的油渍。
“以后就没有炸豆干吃了么……”
学姐看着地上油渍发呆,她显然很是沮丧。
而就在我们俩对着地上那块油渍长吁短叹的时候,一旁卖红薯的大妈却主动来和我们搭话了。
“你们是找卖炸串的啊,他换位置了啊!”
大妈的话就像是黑暗中照来了光。
“搬到逸思街和怡生路的那个路口去了。”
循着大妈的提示,我和学姐又转战到了“一生一世”路口。果然,大叔正被一群顾客环顾着。
他充分发挥自己“油腻”特质,正和下至小学生女生上至广场舞大妈的异性群体“撩”得火热。
好不容易排队到了我们,大叔脸上露出温暖的表情。
“你换地方了啊大叔!生意一下子好了很多呢!”
学姐主动打开了话题,同时也不忘疯狂地往油锅里扔着豆干。
“哎呀呀,都是托小美女你的福啊!来!这个新出品的‘至尊芝士炸香蕉’请你吃!”
学姐双手合十地结果那一串金灿灿的炸香蕉,满脸都是幸福满足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之前会选那个位置。”
我有些好奇地问道,之前的那个位置的确很不好,到了晚上人都没有,完全不是摆摊的好地方。
大叔和学姐都愣了愣,气氛突然有些尴尬,我隐约察觉到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真讨厌……我果然不适合和人交谈……
就在我想着该怎么道歉请求谅解的时候,吃完炸香蕉的学姐喃喃道,“那是出车祸的地方吧……”
气氛还是有些尴尬,大叔用铁夹翻动着油锅里的炸豆干,他没有说话。
“不过呢,因为她记住的不是悲伤,而是你和他最甜蜜的回忆,所以啊!她的灵其实一直都在这个路口等你!”
学姐的语气由喃喃转成轻快,同时还包裹着棉花般的温柔。
“一生一世……”
吟唱般的语调,悠长隽永的余韵,她的语气好像在刹那间化成了实体,又破碎成散四散的秋风。
“她最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将油锅里的炸豆干一串一串夹出,大叔的视线有些湿润,说话时,唇角也似在不自然地抽动着。
“她说……”
秋风吹走了四周的油腻气味。
大叔夹着豆干的手停在半空。
稀稀落落的星衬着明亮的月。
学姐将滑落的长发拂到肩后,用一种晚风般清爽的声音轻轻道。
“她说——那不是你的错……”
那夹着豆干的手抖动了一下。
“这样啊……”
叹气般的声音,像是长长松了口气的释怀感觉。
他吸了吸鼻子,将捞起的豆干依次排列在案板。
“嗯,明白了!”
点了点那些豆干。
“该怎么处置它们!是要加蜂蜜嘛!”
大叔突然发出了元气满满的声音,让我都被吓了一跳。
“不是哦!我要甜辣酱!要多多的!”
“好嘞!多多的!全部都倒给你哈!”
就像是不花钱一样,大叔直接拆掉了甜辣酱瓶子的盖子,全部倾倒在了那排列整齐的豆干串上。
比起他此刻的心境,更让我担心的却是他的生意——再这样下去,早晚是要破产的吧!
阵阵秋风吹来,周围的空气有着薄荷般清凉质感。
缠绕着我的身躯,是清爽如梦的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