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灯光很暗,两侧病房的门都关闭着,除了两端的窗户,整条走廊流不进一丁点室外的光。
男孩从窗沿上跳了下来,他绕着我转了个圈,一种好奇的打量的眼神。很快,他“噗嗤”地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就好像是大脑里负责控制情绪的神经突然坏掉了一样。
“哈哈,吓到你了吧!”
他将画板背在身后。
“我一直想这么试试看来着!看会不会有人被吓住,果然啊果然……”
男孩举着蜡笔在我面前画着圈。
“哥哥你也果然被吓到了对不对?”
我仍旧保持着怀疑地态度,直到一位短发少女从病房中冲出,朝我们小跑了过来。
少女以来便揪住了男孩的耳朵,“你搞什么鬼啊边朝华!跟你说了几百遍了不许随便出房间!”
“耳、耳朵要断了啊姐姐!”
“呵?耳朵断了?你信不信我下次把你腿给打断啊!”
“边暮雪,你是我姐!不是我妈!啊啊疼!”
少女的个子比男孩要高出一整个头,所以在少女面前,瘦弱的男孩显然没有丝毫的胜算。他本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被少女以一个利落的擒拿,摁在了墙壁上。
“你再直呼我名字,我就先拔你舌头,再戳瞎你眼睛,最后打断四肢扔猪圈!”
少女左手摁住男孩,右手从口袋里掏出白色的手帕,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男孩还在呜呜咽咽地发出声音,试图顽抗,然而毕竟是大势已去,他朝我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怕麻烦的心态让我果断转过脸,假装没有看见。
“你看什么看?”
从我身边经过时,少女甩了我一个白眼。但她并没有立即移开视线,而是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
“你是……沈……沈……沈松月!”
我傻乎乎望着她。
有点儿面熟的脸。
“哈,真巧啊!”她将男孩重又野蛮地摁在了墙上,转身和我打着招呼,“我是坐在你前排的前排左手第三个位置的边暮雪!这是我弟弟!”
少女说着摁住了男孩的脑袋,将他扯到我身前,强行做了个鞠躬的动作,“他叫边朝华,是我们小学部的。”
我总算是回忆起了这个名字,原来是田径队的队长。之前在初中的时候便有过几面之缘,而我完全不知道她现在和我竟然是一个班的。
“你身体不舒服?”
我赶紧摇了摇头。
“亲戚。”
干劲利落的解释。
“这样啊!”
她并没有在意我的冷漠,只是笑了笑。
“那你忙!……臭小子你给我老实点儿!”
用膝盖顶了顶男孩的腰部,男孩被迫直起腰来。
虽然满脸的不乐意,但身为手下败将,似乎也只能乖乖地选择顺从。
少女把自己的弟弟押送回病房。
男孩的画板和蜡笔留在了原处。
我捡起画板看了看,画纸上是一个未完成的人脸,暂且还没有画上五官,但从轮廓来看,应该是个女性。
收拾好散乱的蜡笔,我将这些画具一并摆在了男孩的病房门口。
学姐也从小川的病房里出来了。
“怎么了小松月。”
“没什么,遇见了一个同学。”
我解释道。
“结束了吗?”
“嗯,小颖说等小川出院了邀请我们吃饭!要带我们去吃全市最最好吃的日料!”
但凡是提到“吃”的话题,学姐眼里的光总是会比平常更亮一些,这已经成了经验。
在我和学姐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之前还密布着的云层已经尽皆散去,天空重现出剔透晶莹的质感。
学姐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气,就像是要把肺里之前存留着的所有气体全部更换一新。
“学姐,医院这种地方我们以后还是少来吧!”
她应声转过脸来望着我,亮闪闪的目光分明在问“为什么”。
“因为想医院这种地方,肯定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存在吧!”
在听到我的解释和,学姐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很快,她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是在害怕吗?木木?”
学姐故意把“木木”两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
“其实他们和我们一样,都不过是‘灵’的不同状态而已。就好像……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我着实不知该如何回应学姐的说法,只好通过询问去哪儿解决午餐借此来转移掉话题。
原本还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无端飘过几丝浅浅的云,逐渐向上端扩散,油画般的笔触。
如果能预知学姐会到这儿来,我应该第一时间就加以拒绝的。
“铃姐!麻烦再加一份松饼哦谢谢!”
在铃姐姐端来第六份松饼的时候,她们已经完全成了如闺蜜般的好友。
“奶油和糖霜都给你加了双份哦!”
“哇,谢谢铃姐!”
用餐刀和叉子将松饼切割到位后,学姐最终是用筷子将其一一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唔唔,真的超级好吃!你不吃嘛,木木!”
虽然我已经再三要求学姐回归“小松月”的称谓了,然而嘴上满满答应的她却仍旧习惯于用拉长尾音的“木木”两个字来称呼我。
咖啡馆中还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大家都没有在意元气满满的学姐,只是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事情。但却我的注意力却始终没离开过其中的某个人,他穿着和这个时节不太匹配的黑色长风衣。脸上是帅气、干练、同时也充满自信的表情,因为目光犀利,所以虽然是在微笑却也给人以充满了攻击性的感觉。
当我们初进店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好像还一直在铃姐姐的身上,但现如今,这家伙的视线已然向我们投了过来。
如同是看待猎物般的犀利目光,此刻正悄悄隐藏在厚厚的眼镜片之下。
我感到了丝丝危险,只想着应该抓紧离开。
但那个男人却抢先一步来到了我们餐桌前。
“午安,帅哥美女!”
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分发给了我和学姐。
“我是《江南周末》的特约记者,我叫阿智。”
他指了指我旁的座位,连拒绝都嫌麻烦的我只好点头默许他坐了下来。
“感谢!”
他抬了抬手,要额外点单了一杯三杯拿铁。
“简单说下吧,我负责的是一个关于青少年的专栏,所以希望可以采访一下这位同学。主要是……”
铃姐姐端着餐盘送来了咖啡,她的眼里透出疑虑,而男子也及时停住了话头,向送来拿铁的铃姐姐表达了谢意。待其转身离开后,才继续说道。
“主要是想随便谈一谈,嗯……”
他一边端起咖啡,一边摇动着自己的左手。男子的视线游移在我和学姐之间,欲言又止的模样。
“谈一谈作为弑姐的少年犯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对吗?”
显然是对我的坦率感到不可思议,男子瞪大了眼睛,端着咖啡杯的右手僵硬在了半空。
“啊。”
他故作释怀地吐了口气。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轻轻品了口咖啡,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弧线。
“大叔。”
一直都没开口的学姐突然开口道,她的直率又一次让男子僵住了。
举着筷子点了点身前的男子,学姐的表情严肃。
将筷子自上而下地抵在餐盘中,学姐的视线透出了一种要将一切都贯穿的犀利感。
“我感觉你不是个好人”
“……”
学姐的坦率让交谈的氛围变得更加尴尬了。
咖啡馆也变得异常安静,就在我们交谈的时候,其它的客人竟然都已经走掉了,只剩下了我们三人。
男子沉默地注视着学姐手上的筷子。
橱窗外的日色不偏不倚地照进屋内。
气氛有些怪异。
然后,男子“噗嗤”的笑了出来。
“不过我可没杀过人哦!我觉得杀人的家伙才不是好人。”
话中有话的语句,透出挑衅的意味。我先一步摁住了学姐的手阻止了他情绪上的爆发。
男人则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取下眼睛,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重新带好,又将桌上的名片朝我推了过来。
“若方便的话,很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采访。”
男子点了点头,起身,又朝我和学姐微微欠身行李。他折返回自己原先的位置,拿起桌子上的公文包,到前台结账后离开。
铃姐姐在帮他结完账后从收银台小跑了过来。
“那个男的来过好几次了,一直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没有给。”
担心地望着我,发颤的双手焦虑地捧在胸前。
“木木,你不要理他,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是啊……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铃姐姐似乎还说了许多,我却再没听进去。
视线移到了窗外,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又突然变了天,厚重的云层满覆着天际,就像被塞了一团脏兮兮的棉花。
难道说,是要下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