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学姐家里的沟通和运作，她很快就提前复学了，而我也跟着沾光回到了学校。
公告栏里的报纸已被清除干净。
学校安保也进一步加强了管理。
但是我知道，那堵墙却依旧还在，而且可能永远都在。
我突然发现，杨老师的结论可能是对的：我的确变了。
也正是我的这份改变，给我带来了无妄之灾。
我决定回归初中时的状态，让自己沉淀下去。
重新变成一个躲起来的人，不让任何人发现。
大课间，为了躲避众人那如同看待怪物一般的目光，我拉上卫衣的帽子，静悄悄地跑到图书馆。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我前段时间的遭遇，杨老师看向我的视线中，也分明又多了几丝关切的温柔。
我端详着杨老师低头时的模样。
真像啊……
独自坐着的小男孩，也总是低头认真地抄写着东西，而他那低头的模样几乎和杨老师一模一样。
我偶尔会抬起头看看他，他只是一个人待着。
低着头，认真地往纸上抄着东西，面无表情。
周围除了我和他之外，并不会有任何人靠近。本就人烟稀少的图书馆，因为我的到来进一步变成了无人区一般的荒漠。
不过他却一直都在，也从来不会在意我坐在哪边，甚至于在我入座的时候，男孩也是连头都不会抬。
只是一声不吭地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突然莫名有些感激。
——其实他们和我们一样，就好像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学姐当时那句让人听了倍感费解的句子，此刻却让我认同万分。
一时间，我甚至于有一种“我和男孩才是同类”的错觉。
或许事实本就如此也未必。
也正因我和那些人是异类。
所以他们才会那样的害怕我、厌恶我。
但这样的说辞又无法解释学姐的存在。
我有些困扰地合起书，这是我和男孩在一起度过的第五个大课间。在此之前，我们彼此间没有任何的交流，只是做着自己的事。
当我试探性的询问学姐，为什么会有游灵的存在时，学姐却只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安安静静地注视了我许久，而后再是一种咏叹般的语调——大部分游灵的存在，都是因为还存留有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么？
我第一次仔细观察男孩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眼睛。
那是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乍看下是深邃的乌黑色，不过稍加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其中似略带银光，闪烁着琉璃珠一般的剔透质感。
这孩子，有着又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鼓起勇气，我谨慎地向他打着招呼。
但他完全没有理睬我的意思。
碎碎的微风吹动男孩的刘海。
发梢的阴影落入剔透的瞳中。
我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大课间已经结束，仍旧傻傻地坐在原处，看着男孩的面容发着呆。
他低着头，认真地抄着东西。
我不免对他这些天究竟在抄些什么感到很好奇。
起身，假装锻炼地舒展了一下已经僵硬了的胸臂。实则悄悄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请问，你在抄些什么？”
并无理睬。
“我能不能看一眼？”
仍旧没有反应。
我权且将其是当作了默认，于是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子。
他这是在……抄诗？
以三视图的角度对男孩进行全方位的观察。
我最终确信：他的确是在抄诗，更准确的说法是他正在认真地抄着唐诗三百首。
或许是因为认字还不多的缘故，有些比较复杂的字写得相当笨拙，就好像是快要散架了一般，有的字则干脆直接以拼音的形式加以替代。
总之，男孩身前的白纸上抄满了一首首完全谈不上字迹工整的唐诗。
难道说这孩子不曾了却的心愿就是抄古诗？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未免太好学了吧！
正在我对其肃然起敬的时候，男孩却突然站了起来。
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物件，将所有抄写有诗句的纸张都仔细夹进了书本里。他起书本，朝着书架小跑了过去。
没有避开如围墙般挡在身前的书架，整个身影像一团雾气般没入其中。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男孩再从书架中显出形来，只是手上的书本已然不见。
他朝我走了过来。
“你好啊……”
依旧没有理睬我的招呼，他默默坐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像个小动物一样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男孩俯下身去，趴在桌子上香香甜甜地睡了起来。
户外，厚重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因为失去了光影的变化，所以我无法判断此刻的时间。
男孩正沉沉地睡着，侧脸很是香甜。
却又如烟雾般袅袅升起，消失不见。
我环顾四周，一排排林立着的书架、一张张排列着的木桌，宽阔的阅览空间除我以外空无一人。
直到下课铃敲响的一刹那，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意无意地翘掉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离开图书馆时，我的心神有些恍惚。
“今天呆了好久哦。”
杨老师递回我的学生证。虽然明知我翘了一节课，她却没有责备我的意思，依然温柔。
“我听说老师也有弟弟……”
这句话如同没经过大脑一般，从我嘴里流淌而出。而也就在其出口的瞬间，我立即开始对自己所说的句子感到后悔不已。
杨老师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回归平静。
她点了点头。
“是啊，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那……”
——闭嘴！
“那你觉得……”
——笨蛋，赶紧闭嘴！
“那你觉得他会不会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
虽然内心在做着强烈的斗争，但这句明知不该问的话还是被我给问了出来。
惊讶再一次爬上了杨老师的脸，如同迷雾般笼罩了她的表情。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讶异神情并没有立刻散去，而是逐渐沉淀，最终聚化成一抹若有若无的悲伤。
杨老师朝着我苦笑了出来。
“果然，我真的是一个不合格的姐姐啊……”
悲伤开始化成淡淡的绝望。
“没有完成的心愿什么的……我不知道……”
厚重的云层开启一条窄窄的裂缝，金色的阳光如探照灯一般笔直地落入屋中。
但阳光无法照亮老师的脸。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脸上满是惨淡的愁云。
晚上自习后，我怀揣着沉甸甸的心情和学姐碰头，两人一起返回家中。
街道上的夜景此刻在我眼里也与平日全然不同。五光十色汇成灯海，尽管呈现出繁华的景象，但在我看来却是阴郁的寂寥之感。
如尚未到来的萧瑟晚秋。
“怎么了嘛？小松月，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学姐察觉到我的异常。
出于对杨老师的在意，也是一种本能般的好奇，我将今天在图书馆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学姐。
安静地听完我的叙述，原本还和我并肩而行的学姐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在我发现时已然和她拉开了好几步的距离。
“那孩子不是灵，应该只是灵的残影。”
“灵的残影？”
我对于首次听到的新名词感到好奇。
学姐点头。
“他的灵应该早就已经前往了彼岸，但或许是因为内心有所惦念，所以才会在此岸留下了这么一道残影。残影会重复地做一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但不会对此岸的现实产生影响，所以并没有什么危险性。”
学姐重新迈开了步伐。
“不过按理来说，残影一般只会存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如果说那孩子很久前就去世了的话，那么残影早就应该已经消失了才是。”
她扭过脸来朝眯起眼睛。
“总感觉有点儿好奇呢。”
我陷入沉思，满脑子都是男孩认真抄写的模样。而等我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又被学姐带到了炸串摊前。
“好久不见啊！小两口！”
大叔一如既往的干劲十足的声音。
“并不是小两口……而且昨天晚上才见过……”
没有在意我的吐槽，大叔乐呵呵地和学姐交谈着，手里也完全没有停下往油锅里扔豆干的动作。
原本还空空如也的油锅，一眨眼的时间就被豆干给填满。
最近，我已经不再担心大叔的炸串摊会破产了。
相较而言，我却更担心学姐的钱包会不会破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