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住。”
推开了学姐递过来的手帕，少女楚萧萧则露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表情。
“不就是脱臼嘛？咬手帕是不可能咬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咬的。我楚家儿女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就算疼死，从那教学楼上跳下去，我也绝对不咬你们晏家的手帕！”
并没有在意对方的絮叨，学姐放下手帕。
然后，她左手抓住楚萧萧的右手腕，右手则摁住了肩膀，只听见“咔嚓”一声。
楚萧萧的絮叨戛然而止，空气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差异化的对比让人有些不太适宜。
下一秒，楚萧萧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神奇的表情变化，阶段分明：先是满不在乎的表情，然后那不在乎的表情冻结住了，紧接着又迅速消失，最后楚萧萧的眼睛迅速眯成两条缝。
又是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妈呀！痛死老娘啦！”
在她就要喊出第二声惨叫前，学姐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的一旁，将其塞进了楚萧萧张大的嘴里。
过了好一会儿，见她已经从疼痛中缓了过来，学姐才一把扯掉了楚萧萧嘴里手帕。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也正是我所好奇的，自从上次的公告栏事件后，学校加强了安全管理，非本校教职工和学生原则上一律不得入校。而且这家伙穿得那么“非主流”，按理说门卫是绝对不可能让她进学校的。
“围墙那么矮，有什么进不来的？”
““……””
我和学姐一并露出无语的表情。
总觉得学姐好像有话要说，或许是因为有我在的缘故，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我想起了那个叫边暮雪的少女拜托我的事情，刚好又到晚饭时间了，教室里应该没什么人，于是决定先返回教室去取东西。
起身离开，才走了没几步……
“你搞什么鬼啊楚萧萧！”
“大姐，我是来帮你的啊好不好！”
“你帮什么帮啊！你干嘛不去帮阿仲啊？到我这儿来添什么乱？”
“阿仲那儿有湘裙，而且阿仲他比你强多了！”
“小湘裙只是个普通人！”
……
身后传来两人吵架般的交谈声，我不觉加快了步子，将她们的对话远远地抛舍在了身后。
穿过人声鼎沸的道路，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落日从西侧投来蜜糖色的余晖，有一种甜丝丝的错觉。
和走廊一样，教室里也同样是空无一人。
黑板上写着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每一天都会有人死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规则就是这样（注1）。
规则么……
我反复念着那个句子，总感觉这是有意写给我看的。
来到自己的课桌前，在抽屉中找到了一个本不属于我的纸袋。因为并没有密封，所以我能清楚看见躺在里面的一盒彩色蜡笔。
没有急于离开，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发了一会儿呆，总感觉像是有些陌生。
风在吹，夜色在降临，空气中似乎飞舞无法被肉眼捕捉的精灵，脸颊突然间感到有点儿发凉。
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没有痛苦，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有的只是一种无法言辞加以形容的情绪。
心中，一块吸满了泪水的海绵正在被挤压着，挤出大量的泪水后，转而又反向地凝聚起了我内心那不可名状的感伤。
——木木……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
走廊上传来了同学们有说有笑的声音，我赶紧擦掉了泪水，起身，头也不抬地跑出了教室。
最终，我还是翘掉了晚自习，陪着名为楚萧萧的少女坐在操场上，等学姐放学一起回家。
“靶子……是什么意思？”
对于我的问题，楚萧萧头都没抬一下，只是一个劲儿地啃着面包，同时还借着操场边的灯光非常认真地看着轻小说。
“就是字面的意思呗。你的这个不吃了吧！”
“……”
我主动把手里还没开封的饭团和香肠一起递给了她。
真不愧是学姐的表妹，看来她们家族的成员肚子里应该都藏着一个祖传的黑洞——专吸食物的那种。
“仄四过很复炸的罐练（这是个很复杂的概念）。”
因为嘴里有食物，说话很不清晰，但我大体还能听懂其究竟在说些什么。
喝了口水，楚萧萧咽下食物，然后合起小说，将书脊指向了我的脸。
“你被恶意觊觎着，这就说明有人非常非常地恨你。而这份恶意对你的觊觎，也在有意无意间造成了此岸的‘异变’。身为‘箸师’……”
“箸师的‘箸’是筷子的那个‘箸’吧……”
被我打断的楚萧萧有些不愉快地点了点头，她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我却又不自觉地追问了一句。
“那为什么你用的是剑，不是筷子？”
“因为筷子太土啦！剑要比筷子帅！整天那个筷子到处转来转去的，搞得就跟要饭的一样！然后！你别再打断我啦！”
虽然脸上的表情已经很差了，但在教训我的“打断行为”前，楚萧萧还是回应了我的困惑。
“不管是用筷子的表姐还是更帅气的我，身为‘箸师’，我们的责任就是要消除本不该属于此岸的‘异变’。表姐追随着你身上的‘异变’而来，其任务也就是要通过你来消除掉这个‘异变’。她一直认为对你怀抱恶意的人就是被你杀掉的你的姐姐，所以才时刻不离地陪在你身边，为的就是希望能够发现你姐姐流离在此岸的灵”
和学姐的瞻前顾后不同，楚萧萧在关于我姐姐的话题上显得非常坦率。
“但是呢，直到现在她也没找到过你姐姐的灵。所以我觉得你姐姐估计是早就前往彼岸后轮回掉了，所以那份‘恶意’应该不是你姐姐的。。”
把最后的饭团塞进嘴里，楚萧萧又“咕噜咕噜”地说了好多，但这一次我却一个字都没听懂。
紧接着，她就给噎住了……
我见状赶紧把手里的水给她递了过去，喝了两大口水，再加上我帮忙拍着背，楚萧萧终于是缓了过来。她打了个饱隔说了句“好饱”，接着继续解释道，“就好像灭火一样，如果实在找不到火源，那么把可燃物拿掉的话，火也是烧不起来的。所以换句话说，只要把被憎恨的你处理掉，那么这份‘恶意’也就失去了可以觊觎的对象，自然也就没机会继续滋长了，更不用担心它可能会触及到此岸了。”
说得相当通俗易懂，让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大部分——除了最后的一句话。
“触及到此岸……是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因为你承受着这份恶意，所以你周围的人也会因此受到影响，从而便得不幸。比如，因为我和你坐在一起，所以我刚才吃东西就给噎住了。”
嗯？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是我的锅……
“但是啊，也是很神奇，你知道嘛！有人在保护着你！”
我当然知道……学姐一直在像姐姐一样地保护着我……
“才不是除了吃啥都不会的表姐啦！”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心意，楚萧萧用力摇着头，双马尾就像鞭子一样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猜应该是某个很爱你的人吧！比如你的父亲？”
“从来没见过……”
“呃，那可能就是你的母亲？”
“早就改嫁了，而且她从来没喜欢过我……她说我是怪物……”
被触及到了心中最为隐秘的伤口，我只感到呼吸变得困难。
“也可能是女朋友啊……嗯……你好像没有对吧……”
楚萧萧一脸尴尬地看着我，停顿一秒后，她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是谁不重要啦！反正你只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非常非常恨你，一心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同时还有一个非常非常爱你，不惜用生命来保护你的人。他们的‘心意’在‘乒乒乓乓’地打着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她分别竖起了两只手的食指，就像在做皮影戏一样，在我面前将两支食指纠缠在一起。
我看着她拧在一起的手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行啦！少年！别总是露出这种表情！”
毫无征兆地拍着我的背，我几乎要被她推倒在地。
“你想啊！不管你在哪里，总有人在爱着你，甚至于不惜为你付出生命，光是想想就很幸福呢！”
楚萧萧用书脊戳着我的脸，元气满满的声音。
“要做我表姐夫的人可不能那么丧！”
“……”
一切关于我和学姐的关系的误读，我已经彻底见惯不怪，完全懒得再作解释。
当天晚上，我和学姐带着楚萧萧一起去吃了炸串，两个人几乎直接搬空了整个炸串摊。
而已经被一天的经历折腾得昏昏沉沉的我，一回家就赶紧躲到房间里去睡觉了。虽然迷迷糊糊中，总感觉隔壁在打架，但疲惫让我实在没力气去劝架了……
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
又是那个无比奇怪的梦。
到处都是一片白色，很温暖，甚至于让我不愿意醒来。
我也看见了那个在关键时刻从楚萧萧剑下救了我的人。
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映照出亮闪闪的光。
他站在我的身前，模糊的脸上看不见五官。
但是我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温柔无比，不带丝毫的杂质，像雨、像风、像阳光……静静悄悄地流淌到我身上，轻轻地包裹住了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和温暖。
——对……
他好像在说话，沙哑的音色。
——对……
在我说话吗？抑或只是杂音？
——对……
我忍不住向他靠近，希望能听清他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但也就在我将耳朵凑到他脸边时。
我醒了。
身上还存留有那份温柔目光留下的感觉，仿佛刚才的那个并不是梦。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我的脸上也泛起了湿意，
好奇怪。
明明是很温柔的梦，但是为什么……
我却哭了？
小夜灯橘黄色的光悄悄照亮了墙上的蝴蝶标本，细雨敲打着紧闭的窗。
滴滴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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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句话出自霍华·布登《五岁时，我杀了我自己》，全书以八岁男孩波登的口吻，描写出一个不被成人理解，始终遭到扭曲的孩童孤独心灵世界，他只能在一个与之格格不入的世界中生存，很不错的一本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