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再拒绝,但终究还是拗不过学姐的意思,我被半强制性地带到了医院。
出于凑热闹的心态,加之也的确是没别的地方可去,楚萧萧也跟着我们一起来了医院。
“我要先去旁边的病房一趟,被同学拜托了要把东西捎给她弟弟。”
在走廊里和学姐暂时分别,我敲响了边朝华所在病房的房门。
“进来吧!”
边朝华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推门而入,这是间三人病房,但目前只有边朝华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他的床在靠窗的位置,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远处的被云色所笼罩着的忘归山。
就个人感观来看,是个挺不错的床位。
和小川所在的病房是类似的布置,面积也差不多大小,除了朝向不同外,因为多塞了一张床,所以房间里略显拥挤。
从进房间起我就被一种熟悉的感觉包裹着——是一种并不让我感到讨厌的奇怪感觉,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像有熟悉的朋友在此处留下了熟悉的气息。
我带着困惑的心情在边朝华的床边坐下。
“你姐姐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将边暮雪委托的蜡笔递给了他。
小华接过后仔细看了看。
“笨蛋姐姐又买错了啊!”
他苦恼地皱紧眉头,叹了口气,将那盒蜡笔重新放回了袋子里。
“等她参加完比赛回来,我再让她去换吧。”
我庆幸地松了口气,还好没让我去换。不管怎么说,被委托的任务算完成了。而就在我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扫见了放在一旁的一幅人像画。
应该就是上次我捡了放在门口的那副画,但相较上次而言,整幅画的内容被完善了许多:少女的脸庞已经有了清晰而明确的轮廓,头发也加上去了,并且画得非常细致,连一些飘扬起的发丝也被很小心地勾画了出来。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脸上除了两道眉毛,五官仍旧空空如也。
我原以为这应该画的是边暮雪,但又很快意识到边暮雪留着清爽的短发,而画上的少女却是长发。
“这画的不是你姐姐吗?”
“当然!我没事画她干嘛啊!”
像担心自己的画被抢走一般,边朝华把画板拿了回去,并且抱紧在了胸前。
“我画的这是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
边朝华用力地点了点头,将画板高高举起,语气中满是透着爱慕的憧憬。
“跟你说了也不懂,反正是个布灵布灵闪着光的漂亮的大姐姐!而且非常的温柔!不像边暮雪!”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的眼睛里也开始闪烁起亮晶晶的光——那也是学姐看见食物时必然会出现的反应。
“行吧……”
边朝华斜过眼看了看我。
“我肚子饿了。”
“什么?”
“胆小鬼哥哥能帮我去买点儿饭吗?”
虽然很麻烦,但却感觉不应该拒绝。
“你要吃什么?”
“炸鸡,然后要冰镇的可乐,多加冰!”
“……”
他脸色苍白如雪,露在病号服外的小手看起来更比病号服本身还要白。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的时候,我甚至感觉边朝华整个人都透明了。
“我不觉得医生和你姐会允许你吃这些……”
“嘁!”
他赌气似的钻进被窝,把整个头也一并给埋了进去,变成了白色的一大坨。
“反正都要死了,吃什么都无所谓吧!”
边朝华用被子裹住了自己,语调很是深沉,都不太像他的声音了。
“就因为我,姐姐也不能安心上学,爸爸妈妈也不能安心工作,像我这种累赘,还不如死了算了。”
边朝华把被子裹成蚕蛹的形状,以至于总感觉他随时可能因一言不合,直接羽化成蝶然后飞走。
我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避的视线瞥见了他扔一旁的画板。
“小华画的画真的挺好看的。”
与其说是有意识的安慰,不如说是无意识的感慨。
“我觉得边暮雪同学肯定很喜欢看你画画吧,因为……”
——我最喜欢看木木画画啦,因为啊……
“身为姐姐会很有成就感……”
心口的绞痛,我再度开始感到呼吸不畅。但很神奇,房间中,有一种温暖的残留舒缓了我的情绪
边朝华也翻了个身,他从被子里探出脑袋,静静注视着我,像在催促我再说下去。
“每一天都会有人死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规则就是这样。但是没死掉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因为这也是规则。”
我想起了黑板上的那句话,不自然地吟诵而出。
“胆小鬼哥哥你好像很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话。”
朝我做了个鬼脸,小华又像乌龟一样把头缩回了被子。
“牛奶总可以喝吧!”
他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要喝牛奶!还要吃煮鸡蛋!要溏心蛋!”
真不愧是姐弟俩,明明是在拜托别人,为什么都要用一种“我通知你”的语气?
虽然内心泛起“怕麻烦”的清晰,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句,“行。我知道了。这就给你去买。”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也是午饭的时候了,我原想喊学姐她们一起去用餐。但小川病房里正在进行“紧张刺激”的飞行棋大赛,而且显然正处于难解难分的状态。
韩小颍表示打算点肯德基,于是我就独自一个人出了医院。
蔚蓝清澈的天空,高处挂有几丝淡淡的雾霭。阳光非常的好,到处都是杂乱反射的光线,以至于周遭的一切景物此刻都像水晶一样在反射着亮闪闪的光。
跑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盒纯牛奶,拜托店员加热时,我又选了几根关东煮和两个白煮蛋。
本还想多嘴询问一句是不是溏心蛋,不过总感觉有“故意挑事”的嫌疑,于是就作罢了。
“啪!”的一声,牛奶被店员小姐给打翻在地。
“真真对不起!马上给你换一盒新的重新加热!”
她显然是不小心被烫了手,涨得通红的脸暴露了新手的事实。
“可能需要您再等一会儿,真不好意思!”
店员小姐一边重新拿了盒新牛奶放进微波炉,一边还不停朝着我鞠躬道歉。
这诚恳到夸张的道歉反而让我不知如何回应,只能随她不停地鞠躬,我也不停地说着“没关系”。
从便利店走了出来,几分钟前还阳光明媚的天,一下子又变得云层满布了起来。
远处的忘归山也彻底淹没在那灰白的云翳中。
站在人行道前等着红绿灯的时候,我思考着自己此刻的处境。
明明前不久才下定决心,要重新回归初中时的状态,让自己重新沉淀下去,重新做一个不被任何人发现的、躲起来的人。
然而现在……我却在做保姆的工作……
苦笑,人行道上的信号灯由红转绿。
和同行的路人一道迈开了步子,向对面走去。
也就在这时,刺耳的刹车声传来,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紧接着的就是碰撞所产生的巨响。
连续的金属被扭曲时发出的声音。
定了定神,抬起头,身前的车辆像一串做工粗糙的糖葫芦,歪歪扭扭地头尾相接,汽车的警报声响成了一团。
大致数了数,足足有九辆大小不一车子撞在了一起。
大部分受伤的司机都从驾驶室里爬了出来,也有几个生死不明的仍旧倒在车子中。
周围的路人赶紧上前帮忙,而害怕麻烦的我却只是假装没看见地匆匆离开了现场。
惊魂未定地踩着慌张的步子,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边朝华的病房,发现他正在和病房里的一对母女一起打牌。其中的小女孩也穿着一样的白色病号服,看样子应该是边朝华的病友。
“怎么了啊胆小鬼哥哥?是又见鬼了吗?”
他很是恶趣味地朝我开着玩笑。
我把买来的食物放在他身边的柜子上。
“街上出车祸了。”
“噢。看得出来你又被吓了一跳啊!”
边朝华用吸管喝着牛奶,眯起眼睛朝我笑着,我也不知道那是感谢的意思,又或者是在嘲笑。
权衡了一下,目前我只能在隔壁“热闹的四个人”和眼前“毒舌的一个人”之间做出选择。
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只应付一个人会相对简单些。
所以虽然很不乐意,但我还是在小华床边坐了下来。
“你慢慢吃,别噎着了。”
“这不是溏心蛋啊!”
“……”
我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边暮雪会那么粗暴地对待自己的弟弟,因为如果我是边暮雪——我应该会打死他。
这时,有一杯热水朝我递了过来。
我抬头,是一个长相乖巧的女孩。
“你是小华的哥哥吗?”
“他是我姐姐的男朋友!”
“……我是她姐姐的同学,关系最最普通的那种……”
“大哥哥人真好啊!一看就很温柔!”
女孩露出向日葵一般的笑容,非常的甜。
我伸手接过了女孩递来的水杯,心怀感念,甚至于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
明明看起来和边朝华差不多年纪,但感觉他们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
可能……还是边暮雪对自家弟弟没揍到位的缘故。
就在我纠结于该怎么继续接下去的话题时,女孩突然脸色变得煞白,如同被人推搡了一下,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踉跄着后退。
女孩开始大口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而也就在其摔倒的前一刻,她的母亲及时从身后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很熟练地将氧气面罩放在了女孩的口鼻处,母亲用轻柔的声音安慰并引导着自己的女儿。
“甜甜不要怕,来,跟妈妈做,呼、吸、呼、吸……对,就这样,慢慢的不要急,马上就不难过了啊!”
女孩的状况开始逐渐趋向稳定。
她母亲抬头看向了我,我原以为会受到责备,但她却主动向我道了歉。
“让你受惊了啊……真不好意思。”
看了看怀里的女儿,母亲眼里有着泪光。
“这孩子的肺有问题,前段时间刚发过病。住院调养了一段时间,今天上午去做过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准备出院了。刚才明明也没受刺激也没做强烈运动,怎么就突然犯病了……”
女孩的母亲忍不住发出无助的叹息。
我则怔怔看着躺在其怀里的小女孩。
想到她刚才对我露出的甜甜的笑容。
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莫名有点儿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