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最最最喜欢我弟弟了，就像人鱼公主深爱着王子。
即便化作泡沫，我也要为他折射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光。
……
“你在看什么呀木木？”
我把他搂在怀里，忘归山的彩灯照亮那肉嘟嘟的小脸。木木的视线一直在紧盯着某一处地方，看得非常的认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除了茂密的林木和丛生的杂草，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在看什么呀傻孩子！”
我开始挠他的痒痒，木木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蝴蝶！”
他指着之前视线停留的方向，认真地对我说。
我则顺着他的手指再次看了过去，借着山道上路灯的余光，的确有着只足有巴掌大小的大蝴蝶，隐秘地停歇在一片同样巨大的草叶上。
“呀，很漂亮的蝴蝶呢！”
木木附和点着头。
“木木想要那只蝴蝶吗？我们抓回去做标本好不好！”
提完我的提议，他眼里忽的亮起了亮闪闪的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漂亮。
“可以吗？”
他怯怯地问道，虽然很想要但却不愿说出自己的想法，这孩子，永远是这种怕给别人惹麻烦的性格。
“没问题，姐姐帮你去抓！”
将木木托付给了同行的老师，检查完自己的鞋带，我蹑手蹑脚地朝那只蝴蝶靠了过去。
它却晃晃悠悠地向林木深处飞了去。
“啊啊！可恶！不许跑！”
才向着那孩子许下承诺的我，怎么可能就此放过这家伙。
不去在意背后老师的大喊大叫，我紧追着那只蝴蝶，向密林的深处跑去。
月光好亮，周围的一切景象被其照亮成了梦幻般的苍白。
树上有鸟鸣，草中有虫叫，脚踩在满地的枯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
然而这一切我都不去在意，我唯一在意的，是我视线中不断飞远的蝴蝶。
可恶！这家伙为什么能飞这么快！
翅膀那么大，应该飞不动才对啊！
不止是视觉，甚至于听觉、嗅觉、触觉……我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一点，一刻不松懈地紧盯着那只意图逃跑的蝴蝶。
差一点！
还差一点点！
终于，我的手指触碰到了它的翅膀，是一种粉粉的感觉。
来不及感到欢喜，一股强烈的力量在拖拽住了我，让我失去了继续往前奔跑的力量。
视野中的一切都在天翻地转着，天空、月亮、树木、花草、岩石像飞鸟一般略过我的视野。
随后，粗粝的沙石草木擦过我身上的肌肤，不疼，浑身上下都是种痒痒的感觉。在这份感觉终于消失的那一刻，强烈的刺痛击中了我的脖子，而后，麻痹从被击中处迅速扩展到了全身。
逐渐变暗的视线中，我看到漂浮在夜空中的月亮，像一个巨大的泡沫。有一团泛着银光的彩色，从月下飘然而过，是梦一般的美丽质感。
啊……是那只蝴蝶……
也是从这一天起，我变成了失去自由的人鱼公主。
……
“姐姐，他们说你是为了帮我捉蝴蝶，所以才……”
“不是的！”
我用严肃的语气打断了那孩子带着哭腔的嘟囔。
转成微笑地望着他，突然很想摸摸他肉嘟嘟的脸……
可惜现在的我，做不到……
“姐姐啊，是被‘妖怪’带走了，因为姐姐是坏孩子。”
木木像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
“不是的！才不是呢！姐姐不是坏孩子！”
“木木！”
我只能用故作严厉地声音来阻止他的大喊大叫。
“木木……你来抱抱姐姐。”
他顺从地像只可爱的小动物，爬到了我的病床上，温柔地搂住我的脖子，把脸埋在我的肩窝处，呜呜咽咽地抽噎着。
我转动着唯一还能动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头发上，嗅着那发丝间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姐姐，‘妖怪’也会带走我吗？”
“当然不会啦！‘妖怪’他只会带走坏孩子。”
用鼻子顶了顶他小小的额头，我朝木木眨着眼。
“木木是好孩子呀！好孩子是不会被到惩罚的！”
温柔的风悄悄吹开了窗帘，阳光顺势洒满屋内。
那一切的病痛与悲伤，都在此刻被冲散。
从十二岁那年起，属于我的时间就好像被冻结了。
天晴天雨，月圆月缺，花开花落，春去春来。
人世间的每一处光景，都在按照自己的步调有序地变化着。
整个世界都把我给忘记了——除了我的弟弟。
“姐姐，我今天给你读《小红帽的故事》，从前……”
木木将大大的绘本在我面前打开，胖胖的小手按着自己那慢吞吞的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文本上划过。
“读完啦姐姐，你明天想听什么？”
他朝我瞪着大大的眼睛，目光中闪烁着充满成就感的期待。
“明天就读《海的女儿》吧，木木……”
“可是已经读过了呀！”
“没关系的，姐姐啊最喜欢听木木读这个故事了。”
我深情地和他对视，只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和他有所呼应。
“因为木木啊，就是姐姐的王子呢！”
在疗养院这片“宁静的海中”，王子守护着无法回到大海的人鱼公主。忘记了抛弃他们的世界正在在自顾自地改变。
对于王子和公主而言，彼此间的目光便是美丽的永恒。
我意识到时间在流逝，是因为某位突如其来的访客。
“你好，请问你是沈秋来小朋友吗？”
“我今年十七岁了，小朋友这个词可能不太适合我。”
我对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男人，印象一点儿都不好，明明是女孩子的病房，连木木都知道进门前要先敲门，而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竟然是理所当然地就推门进来了，真是太唐突了!
“啊，你看起来还很小呢，就像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你要是全身瘫痪的话，也会像我一样永葆年轻的。”
我丝毫不吝啬言辞中的恶意，以最无礼的语句回应着他。
但男人好像完全不介意，只是微笑着耸了耸肩。
他走到我床前，用一种如同打量商品的目光审视着我，让我感到非常的厌恶。
“你到底是谁？”
“啊！不好意思，忘介绍了！我是保险公司的！”
他掏出名片屈身递向我，在我眼前展示片刻后，又像害怕浪费似的收了回去。然后打开夹在腋下的文件夹，开始快速地翻阅起来。
“你的母亲在我们这儿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
男人的视线在文件和我之间来来回回地往返着。
“嗯，基本没什么问题，我就来确认一下是否符合她的描述。”
我收起文件夹，将其重新夹回到了腋下，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那么打扰了！我就先告辞了！”
在他转身出门前的最后一刻，我喊住了他。
“能问一下保额是多少吗？”
“你是在问你的保额吗？”
“不然呢？还能问谁的？”
“还有你弟弟的。”
“！”
明明是晴天，窗外的天空中也没有一片云彩。那又为什么就在刚才，我的眼前好像突然黑了一下。
“我弟弟？”
“对啊！”
似乎也被我的反应搞得有些不自信了，男人再一次打开了文件夹翻看了起来。
“沈松月，男，十岁，这是你弟弟吧！”
眼前的光线突然间变得更暗了，我只感觉连视线都开始模糊，在模糊的视线中，男人的笑脸反倒是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啊啊，还真是‘重男轻女’的母亲呢？给你弟弟保了一千万的保额，却只给你保了一百万，连我忍不住要些打抱不平了！”
男人的声音就像是生锈的齿轮，吱吱嘎嘎，听起来让人产生生理上的厌恶感。
五年来从未被我察觉到的身体竟然开始出现了灼热的感觉，那灼热像山火般蔓延着，从腹部爬上胸口，又从胸口燃烧到了耳垂。
——妈妈宁可要一只废物，也不想要一只怪物。
——小秋！你马上就有机会重新站起来啦！医生说有一种新技术……钱？没关系，妈妈会想办法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句我曾经不能理解的话……在这一刻……我终于理解了……
原来是这样啊……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却无法感受到它的温暖。
“在太阳没有出来以前，你得把它**那个王子的心里去。当他的热血流到你脚上时，你的双脚将会又联到一起，成为一条鱼尾，那么你就可以恢复人鱼的原形，你就可以回到我们这儿的水里来。”
我注视着声情并茂地朗读着绘本的木木。
“否则，在天亮时，你将会变成浪花间的一片泡沫。”
他读得好认真，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有一种小大人的感觉。
“木木……”
我轻声打断了他，他困惑地抬起头，紧缩的眉头满满舒展开。
“抱抱姐姐吧……”
按照我的要求，木木乖巧地来到我的床边，抱住了我的肩膀。
他已经十岁了，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那只小动物一般的男孩。
我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衣领间，贪婪地去嗅着那阳光的味道。
竭力想把那份温暖吸进肺里，流入血液，最终刻入我的灵魂。
“木木……”
我愿为你……
“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
化成泡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