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间,有一种被称为“明天”的未来,还有一种被称为“你”的奇迹和光芒。
理想和憧憬总是那么的宏大,那时候的我并不敢去多想,唯恐自己心中仅剩的一丝幻梦支离破碎。
我总是幻想着自己已经长大,能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能去守护自己想要守护之人。我总是很简单地认为,生活并不是很难,一辈子在这片小小的村庄中生活下去。
但是,椿告诉我,我不能一直在这片小山村中,我属于更遥远的地方,我憧憬的梦啊,应该更远,更长。
直到现在才明白,我其实是在害怕,哪怕心中的憧憬再怎么宏大伟观,它却始终如同一把枷锁,牢牢地束缚住我。我在害怕,害怕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幻梦会被即将到来的现实的摧残下…一步步的支离破碎。当初那个一直被我认为太过于幼稚,甚至有些傻乎乎的丫头,原来才是真正一步步地走向成熟的那一位。
我忽然间就发现了,即使到现在,也依然在嘲笑着自己的弱小与无知。我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要去找她,去那个大人们口中的“魔都”上海。靠自己的努力,去再次和她相会,去不懈的追逐她这束遥遥在上的光芒。
一切似乎都得从零开始,但当我拿起书本之后,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书上的一切,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异常的熟悉。写满了英文字母的本子被堆在书桌的一角,本子的最后一页还有我和她玩五子棋认输的时候她在那里写下的大大的“笨蛋子桐”这四个大字。
书上也都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各式笔记,虽然字迹歪歪扭扭,但至少这是我自己在她的“逼迫”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上去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丫头当时真的就像个欺负人的大姐姐一样,吃着我的零食,装着严肃脸紧紧地盯着我的本子,一点点小小的失误,都会被她毫不客气地在胳膊上来一次“痛击”。
她离开了我的身边,可是她却给我留下了只属于我的奇迹、永不放弃的希望以及追逐她这束光芒的动力。
中考的时候,我勉强考进了一所排名靠后高中,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高中的三年里,因为基础太差,所以总是像迷路了一样四处碰壁,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没有想过要放弃。
我要追上她,和她一起,去曾经的我遥不可及的地方。
最终,我考上了一所上海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正式成为了一名大学生。
从离开家门,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想,如果和她再次相遇,我会怎么做?
她,在这几年中,又会变成了什么样呢?
我期待着那个能与她再次相遇的奇迹,可是直到最后,我依然没等来奇迹,时间抢先我一步,带走了她。
——分界线——
“今天,是你们人生中的第一次解剖课,希望你们各位能够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昨晚没睡觉么?看你这副样子好像很困啊。”身旁的一位男生推了下我的胳膊。
“啊,睡了……主要是想到今天第一次上解剖台,有点……”我慌忙将橡胶手套套到了手上,又从一旁接过了班长递来的白大褂穿上。
“也对,毕竟是第一次实操……以前都是只在书上见过一些来着。”
“我早上没吃早饭……不知道一会扛不扛得住……”身后的另一位男生在说话的同时,锁上了面前的柜子。此时,他手中端着的金属盘中,正摆放着一套过会要用到的、被擦的雪亮的手术刀。
“早晚……得经历这一步的吧。”我在心里面这样对自己说道。
不知道这时候的沐椿雪,是不是也在哪所大学的大学里,跟我一样,为了这些小事情而发愁呢?
“走了,老师已经在解剖室等着了。”身旁的同学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
一走进解剖室,一股浓烈的消毒水的气味就扑面而来,不过对于医学生来讲,这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穿着白大褂的同学们,分别围在了几张解剖床前,上面躺着的人,被一层轻薄纯净的白布覆盖着。
他们的灵魂,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他们生前,来自各行各业,有的是普通的公司职员,有的是工人,有的是和我们一样的学生,有的甚至还只是几岁大的孩子……他们都跟我们一样,是普通人,但是他们却选择,用自己平凡的身躯,来作为我们的老师,教会我们辩识人体的各个器官,组织,了解构造和病理……然后,去救更多的人。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大体老师。
“啪嗒。”谁都没有说话,整个解剖教室中寂静无声。老师朝着各个小组的负责人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开始将金属盘中的解剖器材材一一摆放在我们面前,然后,掀开了我们面前,罩着大体老师的白色布单。
当我们小组的组长,掀开面前的白布的时候,一个我相当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面前——
那个,我无数次发誓一定要和她再次相遇,那个曾经带给我奇迹,约定好了在不远的未来再次相会的女孩,此时此刻,就静静地躺在我面前这张冰冷的金属解剖床上。
躺在解剖床上的椿,就像是一位等待王子亲吻的睡美人,静静的躺在那儿,没有丝毫血色的小嘴微微张开着,或许……或许只要王子过来轻轻的一吻,她就会从这张冰冷的解剖床上走下来,活蹦乱跳地对约定好一定要再次相见的我露出玩笑般的灿烂笑容 。
“同学们,这些躺在解剖床上的人,他们生前,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前方的老师轻声说道,但那时候,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有心里的一阵阵阵痛,以及喉咙深处,那个仿佛随时会哭喊出来的、无助的声音。
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整天只知道去荒废时间、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就会哭出来的小男孩了。
“呐……椿,我来……看你了,咱俩不是,不是说好了么……一定会,再次相见的。”隔着薄薄的医用口罩,我动了动嘴唇,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看着眼前的女孩轻声说道。
“那么,让我们在开始解剖前,向这些大体老师们,默哀一分钟,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刷——”所有人对着自己面前的大体老师们,一齐弯下了腰。每个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如同空洞般的宁静。
“喂,子桐,默……你怎么哭了?”
“嗯?”我僵硬的撇过头去,望着他,“……哭?我……我没在哭啊……你,你在说什么呢,哈哈……男孩子……怎么会哭呢……”
“可是……你眼睛……一直有泪水流出来啊……”
“哈,哈哈……怎么会,我和……我和一个人约好了的……不会,再哭了……”
“滴,啪。”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滚过一滴泪水,然后滴落在下方的不锈钢解剖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或许,也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光”被黑暗所吞噬的、最后一点回声吧。
“命运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出现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悲伤还是疼痛;笑容还是泪水。它没有变着戏法不停地玩弄着我们,每个故事的结局,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耳边忽的想起了她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你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所以,请把这个不完美的结局,变成它所应有的样子吧。”
我一个十九岁的男生,像个傻子一样,一只手扶着额头,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不断抽噎着,望着眼前躺在解剖床上的,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的女孩,喃喃自语:
“你还是……那么喜欢装成熟啊……”
“之前,明明比我小的你,却总是喜欢当姐姐……”
“今天,你竟然……还成为了我的老师……”我干硬地笑了笑,
“那时候说好的,要在未来,再次相会的吧?”
“说好的,要一直等我的吧?”
“我来了,我遵守了和你的约定……那你为什么,不能站起来,和我打声招呼啊?!!”
“当时突然的告别,又算什么啊……”
“我在努力地把我自己的结局变成它所应有的样子……但是你的结局……为什么……”
“这样的结局……我不能接受!!”我握紧了她早已冰凉的小手,带着无数回忆的眼泪一次次无情地滴落在上面。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但是却没有人说话。
“你还没告诉我,那时候,为什么要走……”
“你还没答应我,做我女朋友……”
“你还……”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就这么嘶吼着大哭了起来,
“你还……欠我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