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头顶的响动，身处地牢的人并不知晓。
或者说，他们也无心知晓。
因为早在上面热闹起来之前，这里就已经成为了惨烈的炼狱。
本就狭窄的过道被裂痕与血腥铺满，摇摇欲晃的墙壁上嵌着几具尸体，有些甚至还在抽搐。
但不论是否还有气息，红光蔓延过来的那一刻，所有哀嚎都会消散，只留下枯瘦的手臂还在徒劳地伸向天空。
“嘿嘿嘿嘿嘿嘿，没想到饲料里竟然有这么麻烦的家伙。”
喑哑的桀笑伴随着步伐向某处走去。
“飒、”
老者一甩长刀，将刃上的鲜血尽数撒在身后的红光之中。
在他们面前不远处，是一个被生生扯破的牢笼。
“……”
凯伦萨伸出手护住身后的母女，缓缓向后方退却。
“没用的，这里的出口早就已经被我们堵上了。”
老者不慌不忙地向凯伦萨逼去，“你若不信大可继续后退试试看。”
“……呀啊！”
艾莉儿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凯伦萨急忙横过身子，右眼的余光瞥见和一名和他身材毫不相让的光头男子，正在距离数十米远的地方狞笑着望向他这边。
“求……求求你也救救我们！”
还没死的贫民本能地将凯伦萨当成了庇护港，争先恐后地向他身后挤去。
“嘿嘿嘿嘿嘿嘿～”老者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们竟然以为躲在他身后就不会死了吗？养料就是养料，不管再怎么挣扎都不可能逃过命运的决断！”
“……”
骚动的贫民沉默了。
他们被说中了。虽然本身就已经不抱活下去的希望，但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和心中那一丝微不可见的侥幸，他们还是希望能晚些面临结局。
哪怕，只能晚那么一点点的时间……
“真是丑陋的内心啊，不过老夫还是原谅你们了。”
老者继续向这边走来。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进退无路，凯伦萨心知除了面对别无他法，于是微微躬身，做出应战的姿势。
“保护？不……”
老者紧眯的双眼弯成了两道月牙，远远看去，就像带着惨白面具的死神。
“你一个人都保护不了……”
“！”
凯伦萨猛然惊醒一般，扭头看向身后。
“嗤——”
身后那些人连哀嚎都没有，一脸目瞪口呆地盯着前方，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们的脖子处，渐渐渗出一道圆形的血线。
“噗通、”
头颅从脖子上齐齐滑落，数道血柱如喷泉般从断口涌出，向后仰倒。
“这…这究竟……”
凯伦萨护紧艾莉儿，紧缩的瞳孔因震惊和愤怒而颤动。
老者的身影早已如鬼影一般重归原位，遍布地牢的魔导符文闪烁出更加强烈的血红之光，将他的脸映衬得格外惊悚。
“包括你自己，也要死！”
“呜啊啊啊啊啊！”
随着老者话音落下，光头男突然怒吼一声向凯伦萨冲去。
“这家伙是我的猎物！！”
“轰！”
凯伦萨下意识伸出双手抓住对方的手腕，一股大力也随之传来，让他的双脚深深陷入地面。
“嘿嘿嘿嘿嘿～你悠着点，这个地牢可禁不住你折腾。”
老者不恼反笑，像是在期待一场好戏。
“好了，接下来。”
长刀一凛，老者目光转向艾莉儿。
“该准备继续正事了。”
凯伦萨焦急回头，看到老者正不紧不慢地向这边逼近。
“锃——”
刀尖在地上拖出一条火星，轨迹越发逼近艾莉儿母女。
“不……不要啊！”
哭喊并不能阻止什么，艾莉儿退无可退。
“求求你……”她慢慢跪下来，抱紧怀中的女儿，看着老者以泪洗面。
“您可以杀了我，但请您放过…放过我的女儿……求求你……”
“你在说什么呢，傻女人。”
老者已经走到了面前。他将刀尖抬起，轻轻贴在艾莉儿的脸上。
“说起献祭啊……最好的祭品当然是小孩子咯！！”
“锃！”
银光一闪，几根棕色的发丝在空中飘荡着，向地面缓缓坠落。
艾莉儿瞪大眼睛，满脸尽是惊恐神情。在她的右侧脸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正向外沁出几滴鲜血。
“……嘿，嘿嘿嘿嘿嘿嘿～”
看着紧抓着刀刃的那双大手，老者嘶哑地笑了起来。
“现在的挣扎还有意义吗？看看你的身边吧……你觉得你还能逃出这片尸海的下场么？”
“啪嗒、”
深红色的鲜血从紧握刀刃的掌心滴落。
凯伦萨横着身子，一只手挡住光头男的双拳，一只手紧紧抓住老者的利刃。
“我们……绝对能逃出去！”
凯伦萨抬起头，面具后的双眼深邃而坚定。
“……尽会说大话，莱纳多！”老者突然冲凯伦萨身后的光头男大喊:
“你的猎物，老夫要替你收了！”
“喔啊啊啊啊！”
在老者喊出话的同时，凯伦萨提起刀刃将老者用力甩了出去，随后握紧右拳砸向莱纳多。
“哼，这样对老人可是很不好的行为。”
老者的身形在空中如沙子一样飘散。
“咚、”
另一边，莱纳多紧紧抓住了凯伦萨的拳头。
“真是可恶的老头子，喂，你可别让他轻易死了！”
莱纳多狞笑着一点点将凯伦萨的双手向下摁去:
“难得能有抗揍一点的玩具，我可不想让他就这么变得四分五裂！”
“什……？！”
凯伦萨突然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手臂和大腿上都出现了环形的血痕。
“嗤——”
鲜血四溅。染在墙壁上，滴落在地上，又迅速被红光吞没。
“嘿嘿嘿嘿嘿嘿～我懂的。”
老者的声音远远传来，仿佛从未动过身，只是那掺杂着得意的阴笑声愈发晃人心神。
“究竟是什么时候……”
伤口并不致命，但那一阵阵火烧般的疼痛也足以让人丧失一切思考与行动的能力。
“嗤嗤嗤——”
“呃啊！”
又是一阵疼痛传来，凯伦萨忍不住惨叫出声。
“去死吧！”
光头男趁机摆脱凯伦萨的控制，拳头狂风骤雨般击打在凯伦萨全身，最后狠狠地踹在他的腹部，将其踢得倒飞出去。
“轰！！”
尘土飞扬，凯伦萨躺倒在身下的坑洞中不停抽搐，血液沿着面具贴合脸颊的缝隙处流淌下来，眼看是再也无力站起。
“为什么……”
他喘一口气，模糊的视线注视着老者走近的身影。
“为什么会感知不到…就好像伤口自己出现一样……”
这个老者……
很危险……
凯伦萨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沉重，失血的身体让他想要就此闭上眼睛，长眠不起。
但是……
“妈妈！！”
求救的尖声夹杂着耳鸣模糊地传达到凯伦萨的双耳。
凯伦萨颤抖着抬起头，在同样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爱普莉被老者一手拎起，泛着寒光的利刃缓缓对准了那稚嫩的脖颈。
艾莉儿发疯地想要抢夺爱普莉，却被老者一脚踹倒在地。
【兔子先生……会保护我们吗？】
祈求与哭喊声渗透伤口刺痛了凯伦萨的内心，仅存的意识拼命催动神经，促使这具残破的躯体用冰冷的四肢僵硬爬起。
“别急，马上就到你了。”
老者踢开艾莉儿，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爱普莉身上。
他慈爱地注视着哭喊的孩子，仿佛即将刺穿过去的长刀带来的不是伤痛，而是爱抚。
“求求你，求求你至少先杀了我吧！”
艾莉儿抓住老者的脚踝拼命祈求，心中已经不再祈祷活下来的结局了。但即使是如此绝望之下，她依然想要为女儿延缓最后一点死亡的时间。
“嘿嘿嘿嘿嘿嘿～这可不行。”老者像是享受着无比绝妙的事物般，再次踢开艾莉儿。
“莱纳多，让这个女的安静下来，好好看看老夫是怎么爱抚她的孩子的。”
“不要……啊！”
艾莉儿的双臂被莱纳多一手抓住，紧接着向上提起。
“别急，你很快就能和你的孩子团聚。”
莱纳多凑近艾莉儿的耳边桀桀笑着，“这个老头露出这种表情，一般杀人的方式都很慢的，你还有机会。”
“不……”
艾莉儿一遍遍地重复着，心中除了悲痛就只剩下无力。连泪水也无法浸润她空洞的眼神。
“……呃！”
莱纳多还想再说些什么，脖子却突然一紧。
强烈的窒息感冲击着大脑，但比窒息更致命的，是想要扭断自己头颅的那股力量。
“可恶……！！”
莱纳多松开了抓着艾莉儿的右手，转而抓住紧锁自己喉咙的那只手臂，左手则向后抓住那人的衣领，身子一弯将背后的人摔在了自己面前。
“咚！”
凯伦萨就地一个打滚，身子像弹簧一样直起，右拳猛地捣在了莱纳多的下巴上。
“呜啊啊！”
莱纳多惨叫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真是麻烦啊。”
看着向自己挥来的拳头，老者将爱普莉向凯伦萨一扔，自己则退至一个安全些的距离。
“嘿嘿嘿嘿嘿～都那样了还能站起来，你命还真是硬啊。”
“这是当然。”
凯伦萨接住爱普莉，将她轻轻放到艾莉儿怀中。
“在见证花朵绽放之前……”他站起身，目光直视着老者:
“我绝对不会就这样死去。”
“……是吗。”
老者一甩长刀，“那老夫倒要看看，究竟能不能杀死……”
“你们在干什么？”
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在凯伦萨身后响起。凯伦萨当即回身护住艾莉儿，目光看向正朝这边缓步踏来的身影。
“叮、”
枪尖轻触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颤响。
“欧奈特斯大人……”
老者神情稍微一紧，随后重新变得自然起来。
“嘿嘿嘿嘿嘿～十分抱歉欧奈斯特大人，不小心就玩起来了……”
“想填满『Gabriel』的空缺还差很多生命能量，你们倒是也真能磨蹭下去。”
欧奈特斯目光冷冽，一边说着一边将长枪缓缓抬起。
“……”
随着长枪指向这边，凯伦萨感到自己的心脏猛然颤动两下。
“『骑士王——』”
欧奈特斯弓起身子，口中低喝:
“『冲锋！！』”
“轰！”
地面破碎，强盛的白光带起阵阵残影，欧奈特斯势如破竹，不可抵挡地向前方冲去。
“嘁……！”
凯伦萨能感受到，对方是抱着必杀的意志发动的攻击，但他不能躲避，也无法躲避。这片狭小的地牢带给他的束缚性实在太大了。
于是他索性向前踏出一步，伸出手企图将其拦住——
“嗤——”
血液飞溅，长枪毫无疑问地刺入了凯伦萨的腹部，但同时凯伦萨也紧紧握住了枪身，没有再让其继续突刺。
“哼，有胆量。”
欧奈特斯猛地转动长枪，螺旋枪纹带动的锋锐瞬间让凯伦萨的伤口撕裂出一个大洞。
“呃啊……”
凯伦萨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跪倒在地上。
在他的腹部，有一个可怖的血洞正滔滔流血。
“这样就结束了。”
欧奈特斯再次抬起长枪，指向凯伦萨的喉咙。
“……对不起。”
凯伦萨闭上眼睛，沾染着泥土和血液的手臂从地上颤抖着抬起。
“不……”艾莉儿紧咬着嘴唇，泪水从脸颊甩落，和地上的血泊溶于一起。
她已经无力站起，只能跪在地上，抱着爱普莉一寸一寸地挪动到凯伦萨身边，和他沾满血污的后背紧紧贴在一起。
“谢谢你……”
“妈妈……”爱普莉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小小的双臂伸出，紧紧地抱住了艾莉儿。
“永别了，天国的那一边再见吧。”
伴随着话音，欧奈特斯将手中的长枪猛地刺出——
“轰——”
这显然不是长枪刺穿人体时能发出的声响。
地牢剧烈地晃动起来，欧奈特斯稳住身子，下意识的抬头向上看去。
“怎……怎么回事？”老者将长刀刺入地面，“莲和特修森那两个家伙连门都看不好么？”
“咚！”
晃动停止了，但一声更加响亮的碰撞声在他们头顶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凿穿地表一般。
欧奈特斯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长枪向身后一撤，整个人退出一大段距离；
紧接着，在他刚刚站的位置的上方轰然碎出一个大洞，数不清的碎石伴着沙土滚落在地，简直千钧一发。
“咣当！”
一层被砸得不成样的铁板被扔了下来。
“没想到地下竟然还有那么厚一层合金地板，我说一个地牢你们又是机关又是暗格的，防的也太深了吧？”
尘雾散去，三道身影显现在众人眼前。
排在当头的是操使着两柄重锤的克维拉，心在后面把落在头上的沙土拍打下来，一脸不满地看着欧奈斯特与其身后的三人。
“凯伦萨先生！”莲娜把将凯伦萨的面具拉起一点，然后掏出一颗粉色药丸塞入他的口中。
“竟然受了那么重的伤……”莲娜的目光充满担忧。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们……”艾莉儿在凯伦萨身后泫然欲泣。
“不要自责，就算没有你们，这些人照样不会放过凯伦萨亲的。”
心咂咂嘴，冷笑着和欧奈特斯三人对峙。
“嘿嘿嘿嘿嘿～头一次见到往敌人大本营来送的。”
老者拔出长刀，和莱纳多一起走到欧奈斯特身边。
“欧奈特斯大人，”老者摆出攻击的姿势，“这些人就由我……”
“喂喂，打算做什么呢？”
心突然向前一挥手，数根坚韧的丝线宛如凭空出现一般紧紧缠绕在前方三人的身体上，束缚住他们的行动。
“心，这些人就交给我，你们先带凯伦萨离开！”
克维拉向前踏出一步，重锤化为长刀横在身前。
“说的也是啊，但是你没问题么，这些人可是很强的哦。”
心用力拽紧丝线，语气故作轻松。
“相比之下你的魔力才是消耗最厉害的吧！”克维拉瞥了瞥心脸上的汗滴，“先带凯伦萨撤离，至少我能拖一会儿时间。”
“好吧，那就先交给你了。”
心的视线越过前方三人的身影，看了一眼地牢尽头那扇隐隐洒落出红光的铁门
“那就是『Gabriel』吧，稍后我们就来帮你，不要贸然往里面冲啊。”
低声说完这句，心向身后喊了一句:
“凯伦萨，能站起来么？”
“没问题，已经能够活动了。”随着莹莹丝线融入身体，凯伦萨撑着墙壁站了起来。
“那就好，莲娜扶住凯伦萨。”说话间，心走到了艾莉儿面前，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其拦腰抱起。
“欸欸欸？”
艾莉儿有些惊奇，但心现在显然不打算解释那么多了。
“我们撤！”
众人尽数跃起。随着心的离去，丝线也开始松动。
“教训还没尝够么，小子。”
欧奈特斯直视着克维拉，双眼微微眯起。
“哼，现在的我和之前的我已经不一样了！”
“锃——”
长刀在半空中划出两道银光，遮住了克维拉的半只眼睛。
“是么……”
“嗤啦——”
丝线崩断，欧奈特斯提起长枪，目光森然。
“毫不犹豫地将弱小的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在我看来，你依然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依然是……”欧奈特斯停顿片刻，长枪重重地拄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吼:
“弱者！”
“这不是由你决定的。”
让他诧异的是，克维拉没有再像上次一样动摇。这声大吼似乎还起了反效果。
“我究竟改变了什么，又改变了多少……”
克维拉右脚猛一蹬地，向欧奈特斯冲去——
“就让我在战斗中告诉你吧！『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