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锁链在莲娜身后重叠交叉，仿佛花朵盛开一般绽出刺目的绯光。
“咔……”
老者微微张开嘴，似乎有些愣神。
“接招吧！”
沉默之际，莲娜猛然跃起，身体迎着月光升腾旋转，随后将右手的利斧反手掷向老者。
“锵、”
铁链在空中绷紧，斧刃闪着寒光，势不可挡地向老者砸去——
“嚓——”
尘土飞扬，手斧有大半陷入地面，但原本身在此处的老者却消失不见。
莲娜落在地上，牵动铁链将斧子抽出。
“被那东西打中，后果可比刚刚那个箱子要严重的多啊。”
“……”
莲娜抬起头，看向前方隐现出的身影。
“总感觉你跟刚刚不一样了呢，小姑娘。”
老者打量起眼前这名手持双斧的粉发少女，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
“刚刚的你温顺、腼腆，不过是一只挣扎奔逃的羊；”
“但现在你却红着眼睛，一副恨不得将我撕碎的样子。简直就像……”
老者停顿一下，似乎在想该用什么来形容最为妥当。
“就像一只脱去羊皮的饿狼一样……嘿嘿嘿嘿嘿嘿～”
“锵——”
锁链在地上拖行，发出一阵叮咣的摩擦与碰撞。
“我是人，是杀手……”老者的身影倒映在莲娜的红瞳中，随着距离的接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来杀死你的！”
锁链在空中飞荡，莲娜向老者猛冲过去，扬起利斧从空中高高劈下——
“当！”
老者横起长刀架住斧劈，兵刃的碰撞让整片空间回荡起铁器的嗡鸣。
莲娜的双手被弹回空中，但随即便以更加沉重的力道向老者连番劈打。
“嘿嘿嘿嘿嘿～”
老者抬起长刀拨开劈来的重斧，踮起步子向身后退却。
“躲来躲去的……”
莲娜的红瞳浮现出一抹凶戾。
她挥斧的动作突然一停，紧接着双手向后退了一节，抓住了飘荡在空中的锁链。
“看你怎么挡这招！”
锁链旋转得愈来愈快，两柄利斧宛如飞速转动的车轮，在莲娜的操使下悍然挥落！
“咔锃——”
刀身震颤，弹出一阵悲戚的嗡鸣。
“呣哈！”
一股超出预料的巨力顺着长刀传导进身体，老者的七窍顿时被震得外溢鲜血，大脑都有了片刻的空白。
“锵——”
莲娜抖动锁链，借助手斧的重量将老者的刀层层缠住，然后猛地拽向自己！
老者恍然惊醒，泛红的视线看到一抹向自己极速挥来的寒光——
“嗤啦！”
被利斧斩为两段的黑袍从空中缓缓飘落。
“……”
莲娜收起架势，低头凝视着映在斧刃上的自己。
“刚刚是怎么回事？好像突然和世界脱轨了一瞬……”
“那就是老夫的能力。”
声音由近至远，老者从天而降，落在了稍远一些的地方。
“这是你的神祝？真够奇怪的！”
莲娜抬起双斧，向老者快速冲去。
“话是这么说，但的确很有用不是吗？”
抬手擦去口鼻流出的血液，老者继续露出悚人的笑容。
“虽然随着年纪上长，老夫的身体能力不管再怎么增强也敌不过年轻人，但是……”
老者微弯下身子，脸色变得阴森:“在老夫的『时域』内，肉体的强大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嘿嘿嘿嘿嘿嘿～”
“什么……！”
莲娜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身侧逼近，她下意识侧身躲避，但一股撕裂皮肉的痛感还是从小腿传来。
“……”
小腿的伤口向外流着鲜血，整齐的切口毫无疑问是利刃所致，只是……
莲娜捂住伤口，目光愤恨地凝视着伫立在原地的老者。
“嘿嘿嘿嘿嘿，很不错的反应。”感受到莲娜的目光，老者桀笑着拍拍手掌。
“这样一来你也能明白了吧。”
“老夫的时间会在发动神祝后加速流逝，而处于正常时速流动的人在我眼中就像是身负重物一样沉重缓慢。”
“因此，不管你的反应再怎么敏锐迅速，都不可能躲得过我的攻击。”
“无法察觉危险来临，自然无法及时做出判断，只能任凭割宰。”
“你的时间……”老者睁开眼睛，金瞳嵌在如同黑幕一般的眼白上，正闪烁着意料之中的洋洋自得。
“已经走到尽头了哦，嘿嘿嘿嘿嘿～”
“我的……时间么。”
莲娜用斧子撑住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
“你给我听好，我的时间可不会走到尽头。”
莲娜低垂下头，微晃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我的时间……早就已经停止了。”
世界仿佛被吞噬了声音，只能听到这么一声轻轻的低喃。
下一瞬，巨响伴着碎石在空中飞散——
“轰！”
一道脚印深深凹陷在地面，莲娜也借力向前飞跃。
“所以说，你这样做在我眼里没有任何意义。”
任凭莲娜将手斧掷来，老者只是不紧不慢地抬起手——
【咔、
仿佛有一圈无形的涟漪从老者手心荡漾扩散，所覆盖过的区域连沙石都收到影响，在他眼中如同陷入泥沼般缓缓向地面坠去。
“锃——”
长刀在地上划出一道印痕。
“什么‘时间早就停止了’……”
“这句话就由我『时之劫掠』阿泰姆·普兰达来帮你真正实现吧，嘿嘿嘿嘿嘿～”
阿泰姆不紧不慢地走近，避过缓慢劈来的斧刃，抬起长刀向莲娜斩去——
“哗、”
刀刃的确是真切的砍在了莲娜的身上，不过……
注视着溅在空中的血滴，阿泰姆的笑容却僵住了。
这一刀他是向着要害砍的，但刀刃传递过来的手感却并不实质。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拉栓声在阿泰姆耳边响起。
“嘭——”
浓重的黑雾从莲娜的身上爆发，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人的眼睛鼻子和嘴里钻去。
“咳咳咳！”
阿泰姆踉跄地从黑雾中逃出，双手不停揉弄着眼睛。
“我的眼睛啊！可恶……咳咳咳咳！！”
“呼、”
身后再度传来破空之声，阿泰姆急忙拾起长刀，转身用那双红肿的眼睛惊惶地看向身后。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只迎面击来的拳头。
“咚——”
莲娜的右拳狠狠打在阿泰姆树皮一样的脸上，力道之大，甚至让他整个面部都凹陷下去了。
“咳哇！！”
阿泰姆的身体砸在地上，再被重重地弹起。
倒悬的视角中，飘扬在空中的沙砾正以极快的速度从他身旁略过。
莲娜大跨步追了上去，持着斧刃的左手猛地向右侧扯动，方才被她掷出的右斧便被锁链牵动着往回拉来。
“锵、”
手斧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从莲娜的身后绕过，然后顺着惯性继续向右侧飞旋——
“嗖——”
锁链直直地打在阿泰姆身上，将他紧紧缠绕束缚。
“锵、”
莲娜抓住锁链向身后一扯，在锁链牵着阿泰姆飞回来的同时前冲跳跃，收在腰腹的右手宛如出膛炮弹般再次凶猛地击打在阿泰姆的脸上——
“轰——”
沉重的巨响伴着不知是石头还是骨头的碎裂声，在这片空间隆隆响彻。
阿泰姆的身体嵌在身后的石柱上，随着沙尘的散去缓缓摔落在地。
“不可能……”
他撑住地面，颤抖着将头抬起。
“竟然能打破我的『时域』…到底是什么时候……”
“你的神祝的确很厉害……”
莲娜的声音有些虚浮。她胸前的衣物被斩出了一道整齐的切口，透过那里能隐隐看到少女细嫩的肌肤，和一道道渗出鲜血的可怕伤痕。
“但只要没有快到不可以用时间计算，我就有破解的余地。”
“什么……？”
阿泰姆显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少女说出的话语。
“根据我的观察，你的神祝效果只能持续十秒。”
“而这十秒内加速效果也会逐渐减弱，只要受到攻击或主动停下，就会彻底消失。想要再使用，同样也需要十秒。”
莲娜抓住锁链，将掉在远处的手斧一点点拉向自己。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阿泰姆注意到了莲娜的动作，他也伸出右手，缓缓摸向身侧的长刀。
“为了拖出这个时间，你会利用各种手段疯狂迷惑敌人。”
手斧已经挪到了面前，莲娜弯腰将其拾起，趔趄两步，向阿泰姆靠近。
“无论是对话、防御、还是暴力压制，都是为了拖出神祝发动的时间。”
“比如刚刚你拼命抵挡我的攻击，甚至硬接下我的重击。再比如……”
莲娜的眼睛微微眯起，红瞳中的恨戾也随之放大。
“之前你对我姐姐的暴行……”
“真是惊人的计算能力，但仅靠这样可不能保证你可以活着打破我的神祝……你到底做了什么？”
少女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阿泰姆将刀刺入地面，用力将身体撑起。
“我可以准确把控时间。在你使用过神祝之后，我就已经推测出了你下一次使用神祝最有可能的时间。”
不规律的脚步将莲娜无力的声音托衬得起伏不平。
“于是在对话完成后，我故意将手中的斧头抛了出去，借此把自己的胸腹部暴露出来。”
“事实果不其然，我的斧头瞬间就从你的残影上穿过了，与此同时身体也被你砍伤。”
“而这，恰好引爆了我事先藏在衣服里的烟雾弹。”
莲娜将腹部的衣服撕开。虽然是烟雾弹，但爆炸的冲击还是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淤肿。
“在受击后你如我所料显露出身形，这时……就是我反击的最佳时间。”
“嘿嘿嘿嘿嘿……这种不顾一切的反击手段，老夫算是服了。”
阿泰姆站稳身子，将长刀从地上拔了出来。
“但你就这么确信老夫会砍在你预料的位置么？如果我照着你的脖子砍呢？”
“那我就会死，之前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但我有把握你不会。”
“从开始对立到现在，你的攻击通常会出现在胸腹和腰侧。”
“后三秒会着重肩背、双腋与四肢，有一秒的几率会蹭过脸颊……但一次都没有出现在脖子上。”
“这都要，拜你那喜欢折磨敌人致死的恶趣味所赐。”
莲娜停住了脚步，细密的汗珠沾湿刘海，从脸上滑落。
但除了眸中的阴沉与恨意，莲娜再没有别的表情。
“真可怕，真可怕。”阿泰姆沉默片刻，继续用他干涩的嗓音发出惊叹。
“这简直就像能看到人心和未来的神祝一样……”
“跟神祝没有关系。”
莲娜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老者，”但有可能是你那变态的习惯给了我可乘之机。”
“……”
“没错，在你们眼中，我们就是变态。”
阿泰姆紧眯的双眼缓缓睁开。
“但正是我们这些人将帝国的根基牢牢稳住，那些贵族才能继续顶着脑袋在上面跳舞。”
“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甚至是一生，都需要不断地不断地杀人，将威胁铲除。”
“如果老夫有一天死掉的话，脑子里全是杀人的回忆，恐怕连笑都笑不出来吧……嘿嘿嘿嘿嘿嘿～”
沙哑苍老的声音在破败的庭院放肆回荡，竟有股莫名的荒凉。
“怎么……”莲娜重新迈动脚步，抓着斧柄的双手缓缓握紧。
“是察觉到自己快死了，所以想要留下遗言么？”
“老夫这个年龄已经不会再怕死了，所以想尽可能给自己创造一些‘美好’而已。”
阿泰姆低下头，看向不断接近自己的莲娜。
“别以为说了那么多……就能掩盖掉你是变态的事实。”
铁链随着拖动在地面摩擦出声响。就像是捆绑着镣铐缓步前行的死神，随着步伐逐渐接近最终的宣判。
“杀人就是杀人，不论是哪种理由，都是充满罪恶和血腥的恶心事。”
“你那些所谓的‘美好’……”
“就在这里告终吧。”
“嘿嘿嘿嘿嘿嘿……告终么。”阿泰姆将刀尖对准莲娜:
“说起来你们是姐妹吧，真好啊。”
“我会尽可能让你们两个一起死的。”
那张满是沟壑的脸在说到最后一句时露出了模糊的笑容，最后像是变成了重叠的影子一样从原地消散。只留下声音还在隐隐回荡。
莲娜微曲身体，手臂交叉叠在胸前，用两柄手斧的斧面将自己严严护住。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能够支撑自己继续和阿泰姆周旋了，下一回合，就是分出胜负与生死的时刻。
“呼——”
一串残影从莲娜身后的树林中划出，绕过数道石柱，在莲娜身边飘忽闪现，带起的风甚至让莲娜的发丝都随之飘动。
“锵、”
火花伴着铁器的叮鸣，从莲娜的斧上凭空闪过。
紧接着，莲娜的双腿、腰侧、后背、手臂，甚至是脸颊，都在不停多出新的伤痕。
“嚓、嚓……”
血液不断飞溅，从空中滴落在地上，汇聚出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血泊 。
“怎么样，这种多方位的快速攻击可是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哦～”
“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再依靠侥幸反击第二次了吧，嘿嘿嘿嘿嘿嘿——”
声音宛如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忽虚忽实，判断不出具体的位置。
“那不是侥幸……”
莲娜闭上眼睛，用不知是骄傲还是悲哀的语调轻声说:
“那是……我的‘才能’……”
“嘿嘿嘿嘿嘿嘿～都无所谓了。”
阿泰姆的身形突然在莲娜面前显现，锃亮的刀尖将他脸上的微笑衬得格外阴森。
“因为，这就是最后了！”
长刀在即将贯穿莲娜眉心的瞬间化为残影消失，声音也随之再次变得缥缈起来。
“哎……”莲娜像是不知道自己方才险些面临死劫一般，直到这时才缓缓睁开双眼。
“这就是最后了。”
一道寒光从莲娜的身旁突兀闪过，而莲娜也在这时骤然俯身，利斧随着身体的转动向右侧旋斩——
“嗖——”
“嗤——”
利刃划破空气的尖啸，以及撕裂皮肉的钝响，在这片庭院上空交错响起。
“啪嗒、”
阿泰姆长刀斜指前方，刀尖处涂抹着的猩红最终汇成一滴鲜血，从刃上滚落。
与此同时，一道狭长的血痕从莲娜的左侧脸颊缓缓浮现。
但她依然微俯着身子，手中双斧平举于身体右侧，凝视着看不真切的前方。
两人就这样交叉相错，如同时间静止般停滞不动。
“噗……”
长久的静谧，终于被一声喑哑打破。
“嗤——”
“噗咳哈！！”
血液从阿泰姆的左肋处如瀑般喷涌而出，形成了一道环形的弧线。
阿泰姆吐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再也绷持不出，摇晃着就要倒下。
“锵！”
长刀被狠狠刺入地面。
“连老夫的攻击模式都计算出来了吗……”阿泰姆用尽最后的力气，颤巍巍地转过身看向背对着他的莲娜。
“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种结局……”
“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必死决心战斗的人……”
莲娜放下手臂，收起架势缓缓转身:
“这个结局，也就在那时注定了。”
“……”
“……嘿嘿嘿嘿，必死的决心么……咳哇！”
莲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大口吐血的阿泰姆，静静等待着他彻底断气的时刻。
“老夫一生当中……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的人。”
“疼痛，恐惧，厌恶……除了纯粹的杀意，老夫再没有感受到任何实质的情感。”
“你真的是人类吗？”
“还是说……”阿泰姆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液。
在他布满褶皱的手掌放下时，涂满黑褐色血迹的嘴角露出一抹阴沉而又意味不明的笑。
“人偶……呢？”
“……！”
莲娜的瞳孔瞬间缩紧，紧握利斧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闭嘴……”
”……嘿，”看着少女此时的面孔，阿泰姆像是被最有趣的事情吸引，爆发出了能够让他超越生死的喜悦。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闭嘴……”
嘶哑的笑，掺杂着呕吐与咳嗽的声音继续回荡在耳边。
“闭嘴！！”
刺目的粉红色光芒随着莲娜的怒吼，像是外衣一样覆在了她的身上。
“哗啦、”
锁链猛地颤动，在手腕的抖动下愈发快速地旋转起来——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闭嘴！！！”
破空之声裹挟着带有哭腔的怒吼，在阴暗的空间中划过一道响亮的银光——
“嘿嘿嘿嘿嘿！”
任由利斧向自己的脖子飞速划来，阿泰姆丢掉长刀，仰起头止不住地大笑着:
“满足！满足！嘿嘿嘿嘿……”
“嗤！！”
笑声戛然而止。
阿泰姆的头颅在空中抛飞一圈，血迹洒落在黑褐色地面上，涂出一抹深色的新红。
“哈……”
莲娜吐出一声极近虚脱的颤喘，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重压一般跪倒在地。
一丝轻微的刺痛从脸颊的伤口传来。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脸上满是泪水。
“为什么……会哭泣……”
脑海中尽是蒙上灰影的场景与画面，像是残缺不全的磁带发出断断续续的刺耳声响。莲娜机械地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泪滴。
“……对了，姐姐大人！”
不再理会那些乱糟糟的思绪，莲娜爬起身，向心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轰——”
剧烈的震荡让地面都在轻微摇晃，莲娜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向后看去。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一道红色光柱冲天而起，将已是废墟的大殿整个吞没。
“这究竟……”
暗红的光冷冷拍在莲娜脸上，将她惊疑的神色映衬得压抑无比。
“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只是在天空也被浸染上浓重的暗红之时，莲娜似乎听见了……
听见了万千孤魂的凄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