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尔加亚大森林深处。
夜幕笼罩,点点星辰被黑夜吞噬殆尽。
朦胧月色倾洒在树叶上,焕不回过往的生机。细碎银光淹没于无垠的黑暗之中,被囊括、吞噬,仿若不曾存在。
昏暗…
唯一的光源只有扎根在树上的火焰,它们与昏暗作对比,攀缘直上,欲燃尽夜空,透亮大地。
仿佛是人间太阳…
被焚毁的树木残骸逐渐消失在火焰之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扬。
“哗——”
风吹而过。
缕缕木灰扶摇其上、泯灭,化为丝缕倏然苦涩于鼻腔。
绿叶隐没于黑暗,抛弃应有的翡翠,于苍炎中同枝丫共舞,为血鸣哀婉转响。
身处战场。
“嘡——!!”
刀光剑影迸溅出刺耳的声响,似是玻璃发出的悲鸣。
“嘡!”
“啷!”
“剛!”
三刀。
剧烈的反震从刀柄上传来,我的手腕顿时涌出一丝酸麻感。
对手的力度比我想象的还要重。
但没关系……
细不可闻的悲鸣与哀嚎被冲锋号令和骑士们的怒吼所淹没。
嘲杂无序的战场,血与汗在交织。
被燃尽的树木上,微微摇曳的恶焰宛若唯一的光。
这正是战场。
悲鸣声在加剧。
绯红的焰光润上我手里的漆黑魅刀,刀芒反射到黑得发亮,好似嗜血之欲,欲吞噬掉周遭所有的生机。
刀刃在剑网中梭织,于火花中乱舞。在又一次激烈碰撞之下,我刚好凭借对手强大的力度倒飞出去,与他们拉开了一段可观的距离。
眼瞳里倒映出敌人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触地后瞬间受身而起,转身、动作一气呵成,然后一溜烟的向后跑。
嗯哼?
没想到吧,这就是我的逃跑路线。
呃嗯?
好像也算不上是逃跑。
虽然是身处战场来着?
但……
“可、可恶!又让她跑了,快点!追上她,干掉她!”
敌人的首领发出号令,我都听见了。
要干死掉我?
真是可怕呐……
那得看看我们谁先弄得掉谁。
盘踞于西尔加亚大森林里,位于三位最危险级别的匪盗组织之一的“银风”,其最大的一个根据地已经被发现,剿灭行动正在持续进行,我也正是其中剿匪的一员。
为时不晚,再过一会儿就可以搞定了吧。
“都给我跟上!牵制住她,别让她再给忽悠到了!”
嗯?忽悠?
哎欸?哪能叫忽悠……
这明明是战术吧,呃…嗯?
战略性撤退?
好像都可以吧。
嗯。
反正不是忽悠。
三个月的激战,半年的蹲守,数十天趴在硬邦邦的石头上睡觉,与各种可爱的小动物共存在同一个森林里,比如蜘蛛啊、毛毛虫啊、蜘蛛啊、毛毛虫啊什么什么的。
这些小可爱就很让我心碎……
特别是有着十二条纤细“小”长腿的可爱“小”蜘蛛……
它就很离谱。
哎哎。
日子就这么过去,抓住的唯一机会即是现在。
堪受如此大的委屈,这怎么能让你们跑掉?
所以这并不是忽悠。
目光凝视远处。
万里无云的夜,远处却有惊雷乍响,还在睡梦的鸟儿被惊起,尖锐的鸣啼陡自从四面八方响起,扑哧的拍打着双翼触燃了树上的余焰,下一瞬化为一小团火球坠落于泥泞间。
妖艳欲滴的鲜花勉强支撑剩余一半的身躯,在焰浪中微微摇摆;地面在晃荡,石烁在翻滚,仿若有千军万马驶过,地动山摇。呼吸间不再是温馨自如的大自然芳香,尽是焰火所带来的焦炭味,窒息感涌来,既悲哀而又沉重。
可依旧是骑士们的优势。
神圣教会的骑士们正在英勇的作战,悲鸣与哀嚎全部来自于银匪。寂夜时分选择突袭,这一行动让银匪们猝不及防,直接冲破了他们的防御部署,围困住了他们撤离的部队,他们就像是渔网中里胡乱蹦跶的鱼,散发着最后的精力,却殊不知早已是瓮中之鳖。
哼嗯?
还敢说我完蛋了……
我看你们才是。
我,冰柏莉亚,专业剿匪、十三年。
十三年耶……这十三年又是为了些什么?
一扇门、一束光、一次机会,兴许是一些内心中渴望的希翼,亦或向神的祈愿。往事中所有固守在彼方记忆里的愿望集结而成,我才在这里。
站在这里、为了什么?
扪心自问。
当然是——
为了拯救。
今天也要。
“别追了!追不上的。我们快回去帮忙,对付那些骑士,只要有几个人拖住这位教宗骑士,其他什么都好办。”
“噢?哦!”
“笨!蠢货,如果早就能这样做我们早就做了!”
“首、首领,这怎么办?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啊!”
“啊啊啊啊!她又回身过来攻击了,可、可恶,这根本走不了。”
觉得不对劲的银匪回头想要去拯救其他同伴,我自然就不能这么放他们回去。他们是银匪最重要的主力,如果不是我拖住了或许战场会更加焦灼吧。
他们还想走……
都没问过我你还想走?
想多。
我又转过身来追着他们跑,手心处凝结出一条水流,极密压缩成半弧水刃,削铁如泥。
尽力挥出,水刃就如脱缰的野马,拐动起无数顺风游动的叶子,逆风驰去。
“哗啦——”
“啊啊!”
命中。
姑且是没有伤及性命。
黑夜里看不太清……不过我挺相信我的直觉的。
他们若是敢冲过来追我,我就跑;他们不追我,我就反过来追着他们攻击。
两者实力上有明显差距的情况下,这个战略确实可行。
反正也累了,直接正面作战的话就怕有什么潜在威胁,还是陪他们好好玩玩似乎也不错?
哎嘿……
距离也拉开了,近战攻击爆发什么的他们肯定打不出来。
所以,他们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嘿……
仿若是听到了我心里的话,为了回应我,又一次被我追赶的银匪的首领突然回过头,诡异的苍红火焰陡自沿着他肿红的血管攀爬而起,破开皮肤,滚滚浓焰自血液中诞生,烈焰像是被掺杂了无数杂质一样,幽暗浑浊,卷起火舌向我直涌而来。
“咻——”
唔?!
好像是为了回敬我刚才的攻击一样,破空声在耳边回响,堪堪穿过我耳边的兜帽边缘,尾焰余留的火星烧焦出了无数个细小的黑洞。
吓、
吓我一跳……
他、他竟然还敢回头攻击我啊。挺有骨气的。
要不是夜里太黑,他估计会打中我吧。
真危险呀。
只、只可惜这都是没用的。再来几下我也不会怕的,说真的。
没注意,丝缕细小火簇燃指上了帽沿,没有像普通的火焰一样立马熄灭,而是欲燃欲烈。
一缕银色发丝从帽沿上的黑孔流出,这股火焰比寻常的火更加难以熄灭,银缕一遇上火焰,就像鸡蛋碰石头一样,柔弱的银缕哪能受到这种委屈。
我蓦然俯看肩头,一股烧焦的羽毛味倏然挑逗着我的鼻尖。
欸……?
嗯?
唔!?
啊!啊!
我、我的头发!我的头发烧起来了!
怎…怎么会?!
得、
得赶快灭火啊!
连忙在指尖凝出水珠,柔和婉转于银缕之中,尽管我反应很快,但还是有几缕银丝的梢末被烧焦了。
呜啊……
那股火焰似乎还没完没了,触水不立即熄灭,反而还想将水继续也一起焚毁。
我连忙加大了水之秩序的强度,凝结于指间,拭灭了发梢处的诡异火焰。
可、可恶!
敢烧象征着女孩子魅力的宝贵的头发!
要不是我……咦?唔,算、算了。
等、等会别让我逮住你们,逮住的话就把你们的头发也一把火烧了,让你们尝尝秃头的滋味。
真是的、
敢,敢烧我头发。
竟然敢——
不可理喻。
这火焰着实诡异。
我有点不解,又好像对它有点印象,冥冥之中感觉自己见过这种火焰,但一时想不起来。
在哪见过呢?
火焰燃尽,首领本就是一个干巴巴瘦枯枯的老人,身着的粗布麻衣也已经被那诡异的火焰燃成灰烬。他似乎是奉献出自己的鲜血换来的力量,火焰燃起后,他整个人顿时变得更焉了,像是根在风中凌乱的干瘦焉萝卜。
他、
疯了……?
两眼凹陷,焰火烧尽其身躯,从眼球里凸显出的鬼火,几息之间,就化为一架身处焚火中的骷髅骨架。
欸?
好、好像有点……
一个着火的骨架朝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飞奔而来,速度比起之前有过之而犹不及。
弯曲的腿骨“咔啦咔啦”的作响,有点变态的在风中胡乱飞舞。
有点恐怖。
就像是一只怪异的奇形种,还是跑着的。
皮肤都被高温熔化成一滩浆糊,脸部的糊在嘴骨上,随着下颚上下起伏。
被烧化的喉咙黏膜发出的声音,粗哑而又怪异。
“杀……杀…了……她!”
“我…我在…前!”
“拉雷尔,吉斯,德罗,跟着首领!我们冲!冲!”
“噢!!”
我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好恐怖……啊不,还、还行吧。
小场面……
嗯。
小场面罢了。
“快!追上,她又跑了!还跑的更快了!不要再放跑她!”
“有本事正面单挑啊!跑路算什么英雄!算什么教宗骑士!”
嗯?
我微微一挑眉。
谁、谁说教宗骑士就不能逃跑的……真是的、没见过世面。
像我这种平凡的,一般般的教宗骑士也不能做什么。
如果我有最熟悉的钢丝在手的话你们早就没了,我还跟你们兜圈圈,在这兜兜……那兜兜……兜来兜去的……
开、开什么玩笑。我也不想啊。
裹在被象征着正义与荣耀的教宗骑士独有的披风里,仿若一捏即断的盈盈纤手在披风下忽隐忽现。
如果说不是体质有点问题,我拿刀和你们硬碰硬都是不成问题的。
所以……
嗯嗯。
这可是战略性撤退,你们懂什么?
不,你们什么都不懂。
“德罗,她根本就不理你啊!怎么办,她不但没停,反而跑的更加快了!”
“我,我哪懂?不对!你疯了,怎么可能我说停她就停?你这话就离谱……”
那似乎献祭了什么换来力量的老人,爆发的速度变得超前所有的高,比起之前快了不知道多少。看这样子,再用不久他就会追上我了。
洁白的战靴踏过泥泞的土,湿软的木灰,泥巴与露水相融,还混杂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黏在脚底下又滑又臭。
我下意识拍了拍屁股上的捣鼓不去的泥巴印,那泥就是那么黏滑,我可不想再摔倒了。所以一步一息都是小心翼翼的,如果不是这样,那老人想就这么追上我还不一定。
“哗——”
逆风而行,自然的景色像是夜里一晃而过的珊斓灯斑。
只不过是黑白的,照不出任何的色彩,而且我也没工夫去细细留意这些。
手伸向腰间的小包,触碰到熟悉的玻璃质感后,我就拿出,打开玻璃塞子。散乱的粉末一涌而出,回环着絮絮清香,仿佛再叫人一直闻下去。
粉末融入流水化作白缕,飘飘然向四周散发而出。
麻醉粉……含毒量虽低,但麻痹效果意外的好。
水的形态有很多种,液态、气态、固态。粉末融化在水里,化作液雾像四面八方散去。
没过几会儿,就听得到后方有“扑通”声传来,看来是见效了。
“德罗?!你怎么倒下了,唔!感觉脑袋……怎么会……”
“屏息屏息!有毒!”
“啊?!”
冲在最前方的奇行种看上去没受什么太大影响,不过看他是通过燃烧血液的力量获得能力的,估计血液燃烧完后他就动不了了吧。
所以拖下去就好了……嗯,拖下去就可以不费丝毫劲的解决他们了。
回头是不可能回头的,再怎么说也是不可能回头的。
“他奶奶的!等会别让我抓住这个小姑娘,抓到了我就一定要把按在地上狠狠的摩擦。”
“该死的小女孩,MD,一个小女孩跑那么快做啥子啊!”
“妈的,不就是一个女孩么!那么嚣张,TMDFQ。”
“杀…了……你……!!”
嗯?
女、女孩?
等?!
我全身都裹在披风里,他们又怎么看出我是男还是女的?
他们看不到,还说我是女孩……
欸?!难不成看看就下判断了吗?
算、算了,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就宽容点原……
“咦?拉雷尔,她冲过来了,哈哈,她竟然回来了,她到底……啊啊啊!噗!”
“吉斯?!!!”
我略过了最前方的奇行种,一脚踹到那个名叫吉斯的胸膛上,整个过程速度快到令人诧异。
我记得,就是你,你说什么?
要把我按在地上?摩、摩擦?
真是……
那得看看是谁把谁按在地上。
吉斯倒飞出去,头搁在地面上的石块,眼白一翻,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
“我、我可不是女孩子。”
我对着他倒飞出去的方向轻声呢喃。
话语里没有一丝波动,声息空灵蜿蜒。听不出言语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对,所以这个根本就不是我打他的理由,嗯,一点关系都沾不到边。
竟然、竟然把人家说成是女孩子,开什么玩笑。
离谱。
我可不是女孩!
气煞我也……
场上所剩的就只有拉雷尔和奇行种。
奇行种反应过来后很快就给我来了段四连击,浓郁的焰火朝我袭来,我没打算硬碰硬,手里握着黑刀将攻势一一架开。
这诡异的火焰,我可是不想再去碰到它了。
“吼——”
奇行种的粘喉似乎已经被自己的火焰烧穿,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发出令人惊骇的嘶吼。
他的嘶吼似乎是在指示他身后的名叫拉雷尔的男人冲上前。
“嘡啷!”
“剛!”
“嗙!”
漆黑魅刀与那燃烧着诡异火焰的骨臂激烈的碰撞在一起。
几个回合下,奇行种的身子更加焉瘪了,退到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似乎也精疲力尽。
看来是我的胜利……
嗯。
……
欸?
原以为胜利在握,但奇行种的骨骸霎时间膨胀了起来,仅有的一些焦糊皮肤也跟着膨胀,尤其左胸骨处一颗肿红恶心的心脏也随着心率一点点的涨大。
心脏已经明显到我都能清晰的看见它上面的血管纹路。
我已经和他拉开了十米左右的距离,可是他膨胀的速率只增不减。
他想要做什么?
这招又是什么?
这样继续膨胀下去他迟早会崩坏的,四周还有他的同伙,如果他要发动什么大范围攻击的话,他的伙伴也是会被卷入的呀!
他……
是傻了吗?
还是说,已经不管不顾,打算拼尽一切?
明明、明明他的同伴就在一旁……
奇行种的攻击前兆越来越像是自爆。
……
自爆?
遥远的记忆突兀地回响在脑海,仿若是从无数旧黄的相册中,细细寻览,终是寻到了那残旧不堪的回忆。
异教徒、真理之门。
诡异的火……
……
“他们没有理智,他们只会带来灾厄与毁灭。”
“他们信仰真理之神,是真正的不折不扣的疯子。”
……
奇行种用已黏糊成焦炭的喉咙破声大吼,化身一头丧失理智的野兽。
“愿……真…理…之神……庇佑……我!!”
他那可以说是已经化为骨水的破喉咙竟然还能发出声音。
毫无疑问了,他要自爆,我曾见过这招。
从异教徒内爆发出来的诡火会焚烧尽周遭的一切。
那种诡火,被称为罪业之火。
这该……
怎么办?
如果这时候再压缩水刃进行攻击的话,时间根本就来不及。
因为下一会他就可以陡然炸开。
唔呜……
如果刚才没有退开,而是拉近和奇行种的距离的话,说不定就能把那显眼的要死的心脏一击必杀,这样根本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子。
都怪我……
一时间没想起来。
都怪我……
那些还没受到真正制裁的银匪们,就要被卷入这场焚焱中。
都怪我……
“噗通!”
转瞬即逝之间,一道刺穿了什么东西的声音传来。
寻声望去,淋漓着鲜血的剑头狠狠地从奇行种的心脏后方穿出。
欸?
“拉……雷……尔?”
“没想到吧!其实俺是间谍!”
那个男人拔出刺穿过奇行种心脏的剑,用着得意忘形的憨音大言放肆。
“而且,俺这把剑可是抹了剧毒的!滋溜——”
远处鸟骇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