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被发现了。
冷、冷静……
他不一定会认出我来，不是么？
“莉、莉亚？”
卓不敢相信的看着我，瞪大了眼，嘴张得好像可以塞下八十个鸡蛋一样。
我悻悻地偏头。
好吧。
看来他认出我了。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头脑发昏，一不小心没控制住声线。
嘴中吐出的声息纤柔细腻，宛若一望无际的湛蓝色大海中缕缕升起的水雾，朦胧在光芒中，温暖而又柔和。
糟糕……
我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啊……”
“啊？”
“阿嚏！”
喷出一滩血……
卓刚想靠近，猛然一惊，吓得退了两步。意识到不对劲又突然走回来贴向我。
近……
脸贴得好近。
他伸出手把捏着我的脸，揉成奇奇怪怪的形状。
“震得，肿的。莫是偶……莫是偶……”
卓的手在不知觉地颤抖。
“莉亚……真、真是你？”
卓放手，盯着我看了半天。
我有点儿心虚。
为什么捏我脸就可以那么笃定我的身份啊，奇怪死了。
“……”
“你不是在伯爵府里呆得好好的吗？”
“……”
“你原来……原来……原来就是教宗骑士大人？！”
“……”
“不…不对劲，可是这样为什么你在伯爵府里当了三年的佣人……”
三年佣人……
说起来已经三年了？
但这是有很深刻的原因，为了忽悠你我还是先溜走比较好。
我看他陷入沉思，便悄悄迈出小步子，一点一点贴着树，挪动着离开。
走到一半却又立马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抓了回来。
“唔！”
他一米八的大个子，我才一米六七。面对他我都有点感觉在面对刚才的怪物一样，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长得高多好呀，我也想长得那么高。
可是最近越长越矮了……
“莉亚，你到底……”
“我不是。”
“哈？为什么你要遮……”
“我没有。”
“呃这…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我大哥他知道吗？”
“我不懂。”
“……”
“……”
有风吹过。
“阿嚏！”
又是一堆血……鼻子塞塞的。
雨越下越大，背脊发凉，小手哆嗦着，手心泛出病态般的苍白。
潮湿、忽冷忽热、全身脏兮兮、感冒、血混在全身，还、还被雨打来打去的……
难受死了。
“唰——”
嗯？
一件黑色斗篷被卓从他身上取下盖到了我身上，我縮缩身子。
是在关心我么？
我拉了拉斗篷角，稍稍舒服了一会，但我还是褪下还了回去。
不能让他也淋湿了。
卓愣了神，忽然朴实一笑，“莉亚，果然就是你啊，为什么不承认呢？”
“……”
他捡起地上的伞收了起来，然后强硬地又把不沾水的斗篷盖到我身上。
我拗不过他……
一旁的角马在雨中嘶鸣。
脚底晃悠悠了两步，暮然间，忽然踏空。
欸？
卓搂起我的身子，右手勾在我的腿弯上，另一只手按住背脊上的斗篷把我就这么抱了起来，放在马鞍上。
我扯了扯斗篷的帽沿，他也一步跨上马背，我在前他在后。
我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问，就这么一路骑马走了下去。
有点尴尬。
“需要去找修女们为您治疗吗？”
“不用了，治愈神迹对这个伤不起作用。”看来他是真的挺关心我，虽然是老毛病了，但我还是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教宗骑士大人不必说这种，我们才是应该感谢你。”
“我真的不是……”
“知道了，大人。”
“……”
“……”
“也不是莉亚。”
“明白。”
卓神色有点复杂，但还是一笑。
宽大的身子遮住了半边天，恰好把要淋到我身上的雨都挡掉了。
我磕着辣椒，感受体内涌起的暖意泛起，中和了不适感。
好紧……
卓的左手搂住我的腰，搂得特别紧。
可我有点不好意思叫他松开。
唔……
这感觉似乎也不错？
起码肯定不会从马背上掉下去了。
望着泥泞小路，我看到了前方正在前行的大部队，抬首，则是卓布满刀痕的糙脸。
话说回来，我好像没忽悠成功......
唉。
这该怎么办啊。
……
……
(二)
教宗骑士，因卓越的功绩和能力而被宗教赋予荣耀称呼。
卓不明白，但他也不傻，他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了，见过很多大风大浪。
既然教宗骑士大人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吧。
命令至上。
卓·弗雷尔居住在的是一所伯爵府，罗德格斯伯爵府。
罗德格斯·弗雷尔·金是他的亲大哥，唯独不同的是这所伯爵府不是建立在西尔加亚共和国的国都，而是建立在经济潦倒的贫困地区。
这是第十二所伯爵府的所在地，就在离刚刚的战事区最为接近的小镇里。
而刚新建成不久的这所府上，唯有八位女佣。
莉亚，即是其中一位。
但是，卓从来不会想到把教宗骑士冰柏莉亚和伯爵府里的女佣莉亚联系在一起。
简直天差地别……
所以在见到真相的一瞬间，卓的大脑瞬间就宕机了。
那个娇小的，不多言语，看起来傻傻的少女，竟然就是教宗骑士……？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教宗骑士大人，部队已经整顿好了，我已经先让他们出发……呃，因为迟迟没有见到您，所以我在想可能出什么事情了，于是我特意来找您，没想到……咳咳。”
“……”
“啊啊，您或许不想听这些吧，呃……哎哎，怎么说呢，哦哦！这、这次的那个，啊…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呃，骑士们…对对，骑士们经历过前面那一波，原本还算是轻伤占多数的，现在却都是重伤了。不过所幸，没有人死去。还好教宗骑士大人您来的快，不然真的……唉。”
“……”
“我想大人您肯定也不想被其他骑士们发现吧，我们还是从别的路走，先一步到达伯爵府上就好了。”
……
“当时我是想去救骑士们的，但后来我还是向您那边掷出了那一剑。还要大人您牵制着那只怪物我才命中了它。但也因此有点晚了，我没救下更多的骑士……导致有些骑士的身体已经被大面积烧毁，或许有些人还要截肢……治愈神迹也无法挽回。”
“……”
卓感觉有点变扭。
以往都是“莉亚、莉亚”的亲切称呼她。少女也会适时回头，声息沉浸大海，宛若漂浮在水表一层的夕阳，疏在心坎，暖洋洋的柔溢，说着“卓大人”，然后优雅地行一礼。
然而现在……
“教宗骑士大人？”
“……”
卓坐着角马上，前怀里靠着娇弱的少女。其实他的内心是复杂的，真相太突然他一时间无法接受，只好欺骗欺骗自己，给自己点时间缓缓。
兴许真的就只是长得挺像的两个人？
可万一…万一真的是她呢？那以后自己是不是依旧见面也还要称呼她为大人...再也回不到过去。
身份的差距。
“大人？”
“……”
卓见迟迟没有回应，这才低下头看向少女被斗篷遮住的脸。丝缕晶银混杂着泥液，贴在他的胸膛上。长长的睫毛轻巧的搭在眼帘上，半眯半闭，偶尔可见湛蓝色的摄人心魂从眸底流转。小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样，时不时点几下，似乎是累坏了。
卓没再问，让角马的速度慢了下来，手臂与腰际相贴直到有了一丝踏实感才松了口气，就怕她一不小心掉下来。
看着少女精致的小脸，微喘着气，卓苦笑不堪。
......
......
烈日当空，临近午时卓才来到了伍德沃德之森外围边的一座小镇上。
因为速度慢下来，他们没有先骑士们一步到达罗德格斯伯爵府。
伯爵府是未有建立在国都，矗立于红砖瓦房之中显得格外的特殊。
天被水洗刷过，湛蓝无比，倒映在仿若贯穿天穹的白色尖顶上，光耀夺目。屋宇通体晶白，巍峨的倒影直压在心上。完美对称的精致窗棂和放于前院中央栩栩如生的大理石浮雕添附着灵动的绘感，宛若梦中的宫殿。
仅属于这处落后区域的宫殿，它本不应该被建在这里。
卓骑马从后面绕着小道进入了府中，避开了人，把少女从马背上抱下来。
但她好像还在睡......
卓戳了戳怀中少女的小脸，触感又软又弹。
“唔...嗯？”
莉亚用右手揉了揉眼眶，睡眼惺忪，极其疲惫的打着哈欠。
“教宗骑士大人，我们到了。”
“是么，卓，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我的义务。”
少女向前三两步跳了出去，脚尖点地。走到一半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鞋尖点缀在洼水上，原地转身又三两步走了回来，像是个俏皮的小姑娘。
卓有点恍惚，看着莉亚，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想起还很幼小的女儿同自己在院里玩耍，女孩既天真浪漫又纯真可爱，生活每一天既美满又幸福。
但这一切都直到她被匪徒拐走的那一天......
“唔？”
嘴上忽然有一股软绵。
莉亚伸出纤小的食指触碰着卓的嘴唇，努力点起脚尖才勉强够得到卓的下巴。
他的思绪被从回忆中拉回。
少女悠悠荡荡的声息空灵婉转。
“这件事情...请一定要记得，保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当做是在叙述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忘记了也没有关系。”
哪件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莉亚，一直都是莉亚。”
如是说道，随后给了卓一个小小的拥抱。
“一直以来，真的是辛苦你了。”
“没事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落。
直到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彼端，卓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
他只是一位普通的教会骑士。
在四年前成为，在四年间剿匪，无时不刻。
自从他女儿被拐走的时候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