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已至,残破的黑幕覆裹住天穹,稀碎的光从幕后映耀,一闪一闪。
镇上的人们已经各回各家,无数房灯透过木框架,届时又被一层薄薄窗纸锁在里头,屋檐上的油灯闪烁在街头巷角,四散出晶质感的芒星,汇聚成流。
宛若银河。
有些人举着火把,就像黑夜中的星辰,立在黑暗中,偶尔有忽远忽近的谈笑声,像是在诉说一天的苦闷与疲劳。
一派安宁。
委屈巴巴地揪着丽莎夫人要求她说明女仆装上到底还有什么诡异的地方,但是她暧昧的说来说去,又一溜烟没影了。
真是…
困扰死了呀……
后来,在追捕丽莎夫人的路上,恰好遇见了修女们,她们神色焦急,在搜寻着受重伤的小女孩。刚刚她们在照顾其他患者,只是一个不注意,小女孩就跑没影了。
原本是想让小女孩去修女她们那里的,但是她只会一个劲地抱住我的腿,话语支支吾吾,听不出完整的词汇,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为什么小孩子都喜欢贴我的大腿呀……
她就是傻傻地黏住我的腿……傻傻地、呆呆地歪着脑袋盯着我……于是索性就让我暂时看住小女孩。
之后顺路跟修女们去看望了拉雷尔。
他的一只手臂好像是因为救助及时,暂且接上了,不过仍旧活动不了,也需要去王都才能有手段治疗。但即便治疗成功,恐怕也会留下后遗症吧。
拉雷尔只是笑笑。
“大姐头,我暂时就不出去了,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呆吧,”男人摇头苦笑,孤身一人躺在小教堂的房间里,破陋的腐木咯吱咯吱作响,“现在不能让那些俘虏看到我,他们或许还以为我死了。还是让我休息一下吧……大姐头。”
拉雷尔在刚剿灭的据点处,曾上任为四首领,在匪徒中应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为了以防万一,我直接把他搬到我的房间,让他好好去睡一觉。
兴许我的房间应该会比那些旧房更加舒服吧?
“大姐头,这里是…”
“乖乖睡觉哦。”
顿了顿,
“还有,别叫我大姐头。”
回头,刚要走出门,又听到拉雷尔支支吾吾地叫住了我。
“怎么了?”
“唔、咳,大姐头,今天的你…啊,怎么说呢,”男人老脸一红,抠了抠脸,头左摆右晃,边想又边搓搓头发,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就是,很可爱。”
“欸?”
“大姐头,今天穿这件衣服,很可爱。”一顿一句。
欸?
欸???!!
呜、
呜噫……
我嗫嚅着小步走过去,蜷圈小手,给了他来了个爆栗。
“说了很多次,不要叫我大姐头,要叫大哥大……”
这真是……
非常令人困扰呢。
各种意义上。
……
……
(二)
之后转头恰好就碰见了罗德格斯伯爵和小主人柯林德斯,柯林被罗德格斯提在手里,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哈哈大笑。
“臭小子,跟你爹蛮横?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哈哈…哈哈啊哈……”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放开!啧,臭老头子,给爷爬!爬!爬!”
“啪——”罗德格斯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头,“叫啊!你再叫大声点!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唔……
跟两个孩子一样。
真是……
也不知道小主人那么活泼到底是跟谁学的。
我还是没打算打扰他们,只是简洁明了地和他们说了晚宴的事情,就离开了。
说起来……
呜,前面我在栽种橘子树的后院里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之前我种下的魔椒。原以为过了三年它会长出来,但想来是我天真了,魔椒的生长条件还是极为苛刻的。
瘪瘪小嘴,我又立在院子中发了一会呆,看了半天,才委屈离去。
呜……
没、没有魔椒可以吃。
好难过、
寂寞…
还有点冷。
……
……
直到晚宴开始。
赛德蕾娜亲自掌厨,陌琳她们从后厅端着盘子,举止娴雅地走进来,来到伯爵府前院,丽莎夫人决定在外面同骑士们一起吃饭。搬了好几张木制桌子,圆形面,宽大的,所有人围在一起吃,颇有一番乡亲父老的风味,与身后俨然矗立的伯爵府显得格格不入。
伯爵府建的那么华丽并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单纯的要彰显出伯爵的威严,外在形象还是非常重要的。
而我则是被赛德蕾娜扔在一旁,乖巧地站在墙角,缄默不言。
她说不让我做菜……
郁闷。
小女孩依旧贴在我的左大腿,像是在看星辰一样,仰头凝视着我。
耳畔边传来骑士们的忽远忽近的谈话声。
“来!来!喝酒!干杯!”
“哈哈——”
“砰——”酒杯相碰,溢出来的酒水撒了一地,骑士们却毫不在乎。
“咕噜咕噜——噶!爽,我说咋,这次应该可以向骑士团申请要更加好的装备了。我那把剑,啧啧,说真的,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
“嗝,咳咳咳…对!你如果说要换武器,那我可早想了,我这次一定可以申请到中央工坊制作的武器了!哈哈,那可是中央工坊,全大陆最好的。”
“啊啊,我上次还是太心急了,淦他娘的,早知道我不换现在用的武器,我也可以换中央工坊的了。”
“嘿嘿,如果我得了,我会给你看两眼的。绝对比你那地摊货厉害不少。”
“嘁,那好歹也是大工坊生产的,怎么可能比不上……”瓮里翁气的道。
众人听后一愣,不约而同笑骂道。
“就是比不上!!”
啊……
中央工坊出产的武器,我也好想要啊,唔。
那种锋利的刀,独特的技术,可真是猛男才能懂得的浪漫。
猛男武器……
好想要。
“莉亚。”
上完菜后,女仆必须站在主人的身旁静静等待,只有当主人吃完后,仆人才能吃。
尤其切忌在用餐时,在主人周围晃来晃去。
就跟打扫一样,所谓“务工不近身”,拿着肮脏的抹布和掸子在主人面前晃来晃去是非常失礼的。
所以我们都在一旁绰绰而立,静静等候指示。
不过,也有例外……
“嚼嚼嚼嚼……啊呜!咯吱咯吱——嘎嘣脆——”
“洛琪你怎么吃上了!快走,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呜咽——啊,不、不走!我要吃,我饿死啦,饿死了!”
“快走、真是,让人看笑话。”
“我拒绝!”
叼着一块大鸡腿的洛琪丝毫不顾形象趴在圆桌上,双手死死锁住,蕾娜姐怎么拉都拉不动。
呜、
好、好丢人。
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我已经习惯了。
“莉亚。”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嗯?”
“叫你好多次啦,现在才听见,真是的。”
陌琳嗔怪道,戳动着我背部的大蝴蝶结。
“抱歉,怎么了?”
“就是,喏!嘿嘿,今天其实是你的生日晚宴啦,大家一起出主意,特意为你办的。”
欸?
没等我缓过神来,大家一人一手递给了我自己的礼物,怀里瞬间被塞了个满当。
欸??
都、都记得的吗?
“唔……”
“哎哎,这个是我和花莎一起选的,送给你的胸针呢,湛蓝色的,和你的眸色很搭。还有这个,银环手镯,搭配起来也很好……以及这个发夹,哎嘿,还有还有……”
“莉亚莉亚,看看,这个可是我花了两个月工资才买到的白色连衣裙,配起来一定很好看。”
“听说还有蛋糕哦……”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
莫名其妙的就被塞了一大堆东西,两只手抱都抱不过来,洛伊还在一旁嘟着嘴,送给了我自己制作的蝴蝶结发带。
然而、
这些都、都是女性用品……
呜,这也不怪她们。
嗯……
可仔细一想。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吧?
小时候,只迷迷糊糊地听过母亲大人教我怎么对待性别不同的人。
但总结起来,也就是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
没有说原因,其他的也没有多教我,我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将剩下的时光全部奉献给了剿匪。
想来,即便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吧?
“唔,谢谢大家。”
别的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抱着一大堆礼盒思索了半天,索性直接坦率地一一道谢。
蕾娜姐把洛琪丢回来后,又遵循着丽莎夫人的命令去给她倒了杯汽水,也给罗德格斯伯爵倒了一杯。
“咦?咦?咦?!今、今天竟然是莉亚的生日吗?”
唯有洛琪一个人傻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陌琳抚额,朝她翻了个白眼。
“大大咧咧的,能不能有点身为女孩子的自觉。”
“咦??等、等等,莉亚,我…我……我马上就……”
匆忙焦急的模样,引得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咯咯——”
“哗啦——”
……
……
夜幕银河,璀璨星天。
滂沱的银雨自天上两轮弯月倾泻在篝火上,随着焰火起舞,照亮了伯爵府——那一片的喧闹以及那之中的温馨。
柯林德斯小主人翘起椅子,悬空三只凳脚,又恰恰好维持平衡的同时左腿搭着右腿,丝毫不顾礼节的坐着。在他旁边的,应该就是另一位公爵的儿子,找小主人来玩的他的伙伴。
一旁的罗德格斯气不打一,嘴巴一张一弛,似乎在对他说教。
小主人自然是不会听……
骑士们喝得醉醺醺的,声语粗犷,猜拳罚酒的游戏玩的尽兴,喝的也尽兴。
在月光下绰绰而立的几位少女,以及看似少女的人,踏着银路,被丽莎夫人推嚷着一起共进晚餐。
既是尘世的喧嚣,亦是平凡宁静的日常。
在骑士们不嫌事大的助拥声中,输了的骑士红着脸,也可能是靠着酒劲助力,捧着满圈的玫瑰花,攥紧在身后,向他们各自心爱的女孩子做出表白。
单膝跪在银艳双低马尾的少女面前,言情腔调娓娓动听。
莺鸟啼鸣,婉转于枝丫间。
丽莎夫人“噗”地一下将盐汽水喷在柯林小主人的脸上,罗德格斯也“噗”地一下,喷出嘴里的米饭,全部都喷到了柯林德斯的衣服上。
小主人一个没注意,咣当地一头栽在地上,骂骂咧咧。
贴在左腿的小女孩痴呆地望着这一切。
赛德蕾娜女仆长抚额叹息。
罗德塞儿若有若无地偷看骑士们的交谈,涨红了脸,浑身尽全力憋住也还是一颤一颤的,小脑袋里也不知道在遐思着些什么。
众人唱起了生日歌,在歌声为伴中,银发少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那位骑士。
时常没有表情波动的脸蛋上,被月与星朦胧上了一层迷幻的纱雾。
有丝不解、有丝困扰。
二十三根烛焰融腻了奶油,坎在心上,柔在心底。
看似少女的人默许下了愿望——
『愿世间苦难之人,皆有一天,被温柔以待。』
『不祈求没有悲伤』
『不祈求没有绝望』
『只愿温柔,能给予应该被给予的人』
『只愿悲痛,能惩戒应该被惩戒的人』
『愿神保佑……』
『愿神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