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办理了各种复杂的手续，我们的车队终于得到许可，进入了国都纳兰加德。
视野里明晃晃地定格住一抹晖白，有稍许刺眼，同喧闹的人声混杂在一起，满溢在鼻腔内的不再是土草混泞的芳香，不时用力嗅一嗅，就有城市所应该的味道灌入鼻腔。
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
旅途第七天正午。
这里与边围的小镇俨然不同，作为人类的四大王城之一，纳兰加德的繁盛无可言喻。在这里不会见到落脚村的那种红土砖房，一眼望去，尽是像罗德格斯伯爵府一样精美华伦的建筑。它们密密麻麻地抱堆聚集却又不会让人感觉空间狭窄，给予人视觉上对美的无穷享受。
无数条街道上交织分布着无数道建筑，马车队分批行驶过街区市集，路上遇到过各种形似巴洛克与洛可可风格的宏伟建筑，小艾每次都会痴然的望着它们，不知道在遐思些什么。
我和洛琪、小艾是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的，不过洛琪却没有对这些建筑感到兴奋，眼里只单单勾起宠溺的微笑凝视着小艾。
小艾和洛伊的瞳色和发色都是一样的，她看着小艾，就好像在看着洛伊一样。
下次...
顺便带洛伊过来吧？
因为是要去见教宗大人，马车自然是停驻在纳兰加德最为繁华的地带——名为弗塞尔的神圣教会分布在西尔加亚的总教区。矗立于中央最为美轮美奂的高大建筑，就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古老的建筑物之一，初建于六百年前的圣马里耶大教堂。
我披上能将全身捂得扎扎实实的黑色连帽大斗篷，才半挪半移地嗫下步子，踏下马车。
也不知道教宗大人在不在......倘若不在的话，也只能在这里多等几天，一直等到他回来。
说起来...
现在是几月了？
忘记了...
我默然摆头，眯上眸子默默感受了一会，就湿度来看应该是...八九月份。
等会去买一份言报吧，上面总会写有。我也不好意思去特意询问正在干活的骑士们，而且询问的还是“今天几号？”的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能让别人困扰呢。
左手遮日，正午的太阳蔓延上背脊传来阵阵炙热。我拿起一旁的花边蕾丝太阳软帽，轻巧地搭至在小女孩的小脑袋上，右手牵起她的左手，我走一步她也跟着走一步。
马车并没有停得非常近，距离圣马里耶大教堂还有一段不小的行走距离。
而且还要去找拉雷尔，拉着他一起去，顺便路上买点小孩子喜欢的玩具，顺路去孤儿院里看看。至于其他的事情......已经到这里了，我的隐秘护送任务也已经完成，可以交给骑士们去操办了。
这么想着，刚欲迈开步子，身后倏然传来男人的焦急声。
“教宗...莉......莉亚，嘶——我刚刚抓到了一个...不，是两个...两个不得了的东西。”
是卓骑士长...好像有点久没和他说话了呢。
“卓？唔，什么...两个东西？”
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东西会让他说不得了啊。
我放下刚戴好一半的黑蓬帽沿，撩起左手的小指，摁紧有丝摇摇欲坠的女仆发卡，捋顺银丝。
到底有什么事......欸？
视野的彼端定格住了卓用左右夹子窝各箍紧的两个小孩。
看上去勒得好紧。
左边的不认识...右边的是...欸？！
“小、小主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哼哼——啊，莉亚大姐，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啊！臭、臭女人！你竟然敢打我？等我下来后，看我不把你...啊！靠，你又打我。”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洛琪一巴掌一巴掌的揍到小主人的头上。
“嘁，和姐说这种？你也不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哈哈哈！平常叫你乱往我洗好的衣服里面扔泥巴，哈？你扔啊！你有本事再扔啊！”
像是个赌气的小孩一样......
“你你你.....你等着....嘶——啊！”
“啪——！”
“等什么等？”
“我！”
“啪——！”
“我什么我？”
“你你你！”
“啪——！”
“你什么你！”
小主人柯林德斯气得牙痒痒，瞪着洛琪结果又被砸了一下脑袋。
“嗯哼？你能拿我怎么样？！等着吧，马上就写信给伯爵大人，看他不把你抽回去？哼！”
“啧，臭女人，别以为穿了黑色的我就不敢报复你了...你...你等着！”
“黑色的？呃...等？！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你怎么会知道？！”
“啊...啊...憋...憋扯偶脸！仇女刃！”
“啪——！”
......
......
这还真是...
非常令人困扰呢。
洛琪和小主人在一旁纠缠不清，我看向卓左边箍住的小孩。
“那位是？”
“啊......是我侄子的发小，以前我大哥不是还在国都这里住么？那时候认识的...不过好像是某位公爵的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和我这侄子混在一起了。”
不知名的小孩见状，咳嗽一声，故作正经地理了理衣襟。
“咳咳，这位帅气的先生还有这位美...美丽的小姐，其实我们并不是故意的...你们应该听一下我老大的发言，我们的确是来做正经事情的。”
“正经的...事情？”
我轻蹙眉头，垂下眼睑，默然凝视着幽亮的小鞋尖，歪起小脑袋认真地思忖起来。
什么正经的事情......
是罗德格斯偷偷派他们来的？
不像...
又或是什么机密任务？
但......
唔，总不可能是为了拯救世界吧。
“没错，非常非常正经的事情，这件事是由老大他亲手策划的。”
老大？
老大指的是小主人吗？
为什么公爵的孩子会称呼伯爵的孩子为老大啊......
小主人调皮的性格到底是遗传了......唉。
“亲手策划？”
“对，我老大他早就策划了好久，我们的目的隐藏于真实与邪恶的交界之中，汝等的行为再下一刻即是在救助世界也是在毁灭世界！没错，我们其实是——”那个小孩帅气一笑，露出白亮的排齿，神经兮兮地喊道：“我们其实是来——拯救世界的！”
“......”
“......”
“......”
¿
“卓...直接送回去吧。”
“啊啊，我也这么认为，没有异议。”
“喂！别、别走！啊，这位骑士长先生！能、能不能别勒那么紧，请一定要相信我们！这是我大哥一生只有一次的冒险...我们的人生...喂！真的真的！啊！小姐，别...走，我老大说只有你才能帮到我们所以要我多帮他求情，啊喂！世界只有靠我们来拯救了，你得想想后果！如果你这时候不帮助我们的话...世界或许会因此而毁灭。啊喂！”
这还真是...
非常令人困扰呢。
恰好这时洛琪也结束了，朝我走来。
不经意瞥见了小主人气得不轻的脸，应该是洛琪赢了。
但可能赢的手段不怎么光彩...我看见小主人头顶上顶着几个红肿肿的大包，在两人的叫喊声中被卓给拖走了。
唉——
右手暮然传来一阵摩挲。
侧眸，小艾的左拳团住我的食指，上下扯动了一下，笔直地伸长右手指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地方。
是想说那个地方吗？
顺着小女孩所指的地方望去。
坐落于城中心心脏位置的圣马里耶大教堂，门庭前硕大的广场里不知何时已经人头攒动...明明前面还没有那么多人的。放眼望去，无论是身着粗履布衣的普通人，亦或者穿戴整齐、雍容华贵的大商人、贵族们，皆不分身份等级的站在一起。他们将整个广场的空间全部站满，只余留下一条小小的马车路，纷至沓来的人群无一不驻足守望，不知情的人也很好奇的想要上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人群宛若垢成一团，我们上前时也恰好被挤了进去，哪怕有些细微的举动都会引起衣服的摩挲，不过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在乎这个，不约而同的望向同一个地方。
我牵起小艾的手，身后的洛琪似乎也是被勾起了兴致，我们一同朝那个方向看去。
人群向外延伸、蔓延，仿若古树的根，向四周千圈百绕的钻满了大街小巷。
看不见......距离还是太远了。
如果说能再高点就好了。
“听说是教宗大人从外面出征回来了？真的吗？”人群之中，有人低声交谈，有些疑惑的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向周围的人发问。
“啊...这个我不太清楚啊，为什么就突然聚集起来了啊。”
“就是这样，我记得上次言报说了，教宗大人外出剿灭深渊，现在顺利而返，啊，看见了吗？！这是庆祝他们回来的欢迎仪式。”
欸？
仅仅是一个欢迎仪式就有那么大的规模。
“听说这次的深渊中爬出来的怪物非常可怕，集结了很多骑士的力量才终于打败。啊，愿神明保佑......感谢神圣教会的庇佑。”
“感谢神圣教会的庇佑。”
深渊的怪物...那种恐怖的生物和剿匪相比根本就是两个级别的事情。
怪物不经意间的一击或许就会让一支军队溃散，无数生命消逝。
这也难怪如此多的人聚集......
“小艾，想看的清楚点吗？”
“呜...啊....呃......嗯......”
她的小嘴里发出半清不出的低鸣，颤瑟发抖地点点头。
被埋葬在低端的空气混浊苦闷，应该不怎么好受。我将她举高高，放到我的肩膀上。
“怎么样？看得清楚点了吗？”
“嗯！”
小艾似乎很喜欢英雄，一路上只有对她讲起教宗骑士的故事时，那双黯淡无神的琥珀色瞳眸才会微微闪亮起来。
像是在灰夜中仅余留下来的光芒。
“哗——”
人群不知怎的顿时炸开了锅。
忽远忽近的欢呼声混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兴奋，每个人都在倾诉着自己的崇拜之情。
“我、我看见了！是安吉尔大人！教宗大人！噢噢噢——！！！”
“我没看错！对！那些人绝对是教宗骑士大人！教宗骑士大人，看看我！感谢你们，感谢神明！”
“天啊，我看错了吗？你们看排头的那一位，他好像是卡洛斯？那位银色闪光卡洛斯大人？”
“卡洛斯大人！！那就是卡洛斯大人！”
后尾的雀跃声像是点燃了干枯的叶堆，层层叠荡，轰然沸腾起来。
小艾似乎也染上了人群的气氛，没落入鼎沸的人声中，琥珀色弯出一抹别致的笑意。
没落在后尾的我被人群围成的墙所遮挡住，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我却是知道......
卡洛斯、银色闪光卡洛斯，数一数二的顶尖教宗骑士，掌握着雷之秩序的力量，是伟大剑圣莱恩的弟子。斩灭无数深渊，游走于大陆各个角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位英雄。
这种长征过后的归来仪式一般也不多见，深渊每隔几年或者几十年才会出来一只，这时不仅能有机会见证到平日里不可企及的教宗大人，还可以目睹到教宗骑士们的身姿，向他们献上深深的祝福。
只不过......
我永远都不会在那个归来的队伍之中。
哪怕我也是一位教宗骑士。
但与那位传说中的顶尖骑士卡洛斯相比......与那些真正顶尖的人物相比，我既平凡，又普通。
不过、
这样也好，同丽莎夫人她们一起剿匪，振兴边远地区的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嗯，没错，就像这样的话就好了。
这就足够了。
响随在耳畔的阵阵激动人心的欢呼，我也随着他们一起，和这鼎沸的浪潮融为一体，没入人群中。共同为归来的勇士们献上由衷的祝福。
『——愿神保佑——』
头不经意间偏转了一个小幅度。
不应该在此出现的、完全不合周遭气氛的滢光浅然倒流入我的眸底。
欸？
一滴泪水拉出长长的丝，滤过煦色晖阳，散发出晶质的滢烁。
泪珠淌过洛琪的脸颊，濡湿眼帘。
少女拂脸半蹲，垂下头，眼角噙住的原本应该是喜悦......但我却只能感受到无尽的悲伤。
被祝福声泯没殆尽的，不知为何还有无声的鸣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