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这些天里，天空上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沙啦啦”地滴答着地面，混入泥泞的土，化为一滩烂泥，却又散发出不可思议的清香。
珠露延顺叶片的纹路滑下，坠在伞尖时，啪散出无数的晶滢。
滢光中倒映出人们幸福的脸，对于西尔加亚的人们来说，这样的雨即是祥兆，预示着丰饶女神的恩赐。每到这个时候，人们都会拿出小碗，接住天上漂泊的细雨，待到晚上的时候，将小碗拿出，先是对神明们祈祷一遍，然后再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以此祈晴祷雨。
这是西尔加亚的一种习俗。
边境镇上的人们时常也这么做。
如果丰收的话，便是神谕；如果不丰收的话，则是天罚。
所以无论怎样...
错的似乎都不是神明——
愿神保佑。
小艾跪坐在教堂前学着莉亚姐姐的动作，向神做出虔诚的祈祷。
经过治疗后，女孩已经可以断断续续的说出一些正常的句子了，只不过有点结巴。
“姐...姐...啊...唔......相信...神吗？”
倏然伸出的指尖宠溺似的揉挠了一会女孩的头顶。
“...姐姐是相信神的，神明在上，会保佑那些贫苦的人，救助他们于水火之间。”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姐姐也是有做过一段时间修女的呢。”
“倘若哪一天小艾也想要去做修女的话，姐姐会帮你的。”
“嗯。”
......
......
来到国都纳兰加德的第三十天，十月三十号。
今天小艾陪同自己最喜欢的莉亚姐姐一同前往孤儿院去做慈善。
“姐姐....昨晚....又做了一个梦...好像是...过去...”
“欸？”看似少女的人不可察觉地抿咬了一口下唇，迟疑了一小会，“...想起什么了吗？”
“唔——”小艾摇摇头，痴然般呆呆的昂起小脑袋看着莉亚姐姐，“不过...我想起了、我的梦想。”
“梦...想？”
“想...成为...那种...英雄...”
那场梦，痴然般幻离在瞳眸间。
脑海里遐思出英雄们身披的斗篷，后绣的鸢尾花随风抖抖乍作，杀尽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拯救越来越多的人。
“是想教宗骑士吗？”
少女似是想起了每晚都会给小艾讲述的故事书里的童话，那些英雄们的故事。
“嗯，不过...”小女孩顿了顿，“是想成为....像...莉..亚..姐..姐一....一样...的，教宗...骑..士。”
一样温柔的骑士。
“当啷——”
碗瓢摔落到地上。
“啊......”
姐姐那双美丽的眼中罕见的流露出一抹呆滞。
我...
我难道说错什么话了吗？
小艾心想，忐忑不安地抠了抠脸上焦淤的伤疤。
我很崇拜姐姐，其实自己早就知道。
在那无边尽的黑暗中，唯一残留的、极致清晰的记忆——
被拯救出来的那一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看见了那隐藏于斗篷和面具下飘飘然的银丝。
独一无二的质感...仿若幻雪一般一触即融。
任谁看上一眼都会过目不忘。
明明是银色的，却夹柔着水意。在伯爵府时看见女仆莉亚在庭院里晒衣服时，第一眼就认出来了。然后踮颤不安稳的像是幼时的乳步一样寻找着她。
心里就这么确信...
一定是她。
一定是那位拯救自己的骑士大人。
从小脸蛋上传递回来的姐姐的余温，不可思议的透露着极辣与极香两者碰撞后，回味无穷的清香味。我很喜欢就这么紧攥住姐姐的大腿，喜欢感受那股温香暖玉般的回温。
不会消失......
在那时也就知道了姐姐绝不是一般的骑士，她是在小时候所憧憬的、独一无二的教宗骑士。
有着这样的憧憬在身边，无论对过去怀有怎样的不安与恐慌，那都没事了。
......
“小艾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大英雄哦！”
“嗯！爸爸！举高高！”
......
记忆的深处不知何时只残留有这些片段。
不过也没错...每每想到英雄们，心里都会不自觉的安定下来。
什么都不会害怕。
姐姐是英雄之一...
而我...想成为像姐姐一样的英雄。
“不...行吗？”没注意到自己的话语中颤起了嘤鸣。
“当然.........可以。”
看不见的声音侵略似的掠过中间，不知为何夹带着些许的悲伤与痛。
我昂起头，如此笃定道。
“姐姐...很..温..柔....所以...想要....成为...唔...啊...所以...想要......姐姐一定......是最厉害的...”
“嗯。”
回应的却只有一声小小的嘤啃，以及一抹罕见的微笑。
？
......
......
在我和莉亚姐姐在孤儿院里做慈善的那段时间，我遇到了更多的像是我一样的孩子。
非常多...
有些无父无母、有些被歹恶的匪徒断手断脚。
有些甚至被自己的父母唾弃......
这样的孩子由神圣教会资助建筑的孤儿院无条件收养。他们经历的都是悲伤的事，可唯独在这里，每个人都能重新开怀大笑。
但也有例外。
我顺应姐姐的意思去帮助那些比我还小的弟弟妹妹们盛饭，虽说还比不上姐姐那样训练有素的女仆，但一路上经过姐姐的教导我还是学会了很多。
这其中，唯独有一个似乎和我同龄的女孩子，留在我印象中非常深刻。
一个比我还要瘦小的女孩子。
明明不是老人...身上却总是散发着腐朽的落木味，淤昏的皮结扭打成一团。她留有短发和深邃的眼廓。但眼珠异常凸显，碎裂的门牙崩出一块块的碎片，杂乱而又不堪。
“听说是...被一些贩卖人口的匪徒抓走了呢...”
“后来怎样了？”
“似乎被男人给...唉，她还记得。虽说后来那些土匪被抓，都给处死了。唉......”
无论我怎样挑逗那个女孩，拿好吃的给她，她也不会有丝毫回应。
垂寞的眼皮下坠，总是昏昏欲睡的样子，她似乎留有过去的记忆。
我听...姐姐说，我似乎也和她一样被男人给...
但我听不懂。
我能理解那个女孩的慌乱与绝望、错愕，却不能理解她至今的心灰意冷。
我也不记得过去、不理解到底是为什么。
但我不会像那个女孩一样，混沌不堪。
为什么呢？
我想，肯定是有姐姐在我身边。
姐姐说，我这样就好了。
她说，失去记忆是赠予给我最好的礼物。
也是......
只要有莉亚姐姐陪着我的话，我感觉无论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得到。
一定能做到。
只要有莉亚姐姐在的话......
嗯嗯。
——『小艾，答应姐姐，教宗骑士的事情，绝不能告诉除我们之外的第三人，可以吗？』
——『姐..姐，我..答...应..你，绝不...会告..告诉给....第三个..人。』
但...如果莉亚姐姐不在的话......
莉亚姐姐是真正的骑士...所以我很放心...放心不会再一次被匪徒们拐走...放心深处的悲剧不会重演...她是拯救我的人...所以说——
但...
如果她不在的话......
又或者——
姐姐不是教宗骑士的话......
我...我...
我...
......
（二）
路途旅店的路上，还陪同有洛琪姐姐。我不喜欢洛琪姐姐，她总是会乱摸我的头发，大大咧咧的样子很是活泼，但我更喜欢莉亚姐姐那样的恬静。
她走一步、我也走一步，虽然总是一路无言，但这样的感觉非常的好，惬意适宜。
路途偶然撇见了一条街道。
远远望去，有些许朦胧。那里的街道似乎狭窄，坑洼不平，没有铺路石，满路都是恶臭的烂泥与土杂混，堆积在四周的垃圾仿若要淹没小道，不过比它更先一步淹没的是熏天的腐臭。
垃圾满溢在那边的街道四周，与所见的繁华城市丝毫没有共同之处。
我怀疑是我看错了，抡蜷起手揉.搓着眼眶。
当睁开眼时，洛琪姐姐却一步上前，挡在了我的身前。
“不可以看那里啊，小艾艾~”
“那...里..是..？”
“唔，那里啊...”洛琪姐姐垂下眼帘，长吁出一口气，两手伸到我的腋下把我举起来，头也不回的向前走。
“那里是贫民窟。”
“贫民...窟？”
余光里摇摇矗立着几所破陋的建筑。
“我是这么称呼它的...但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些更加贫穷的人居住的地方。”
“...教会的..大家...不能...帮..助他...他们吗？”
“并不是所有的光都会照进阴影里......记得孤儿院的那个小女孩吗？”
“记得...”
默默呢喃，喉咙不自觉一咽，却什么话都不能再说出口。
连教会都没有办法吗？
还是说......
身侧的莉亚姐姐侧眸回身，宠溺似的抚揉着我的小脑袋。
姐姐的手，很暖、很舒服......
“没事的哦，小艾。”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洛琪见状开起笑腔，将我举起来转了两圈。
“以后一定会变得更好的啦，所以小艾。现在，能不能答应你的洛琪姐姐，如果你一个人呆着的话，千万不要跑到贫民窟里面去。”
“答应姐姐，好吗？”
“嗯...我...答应...姐姐。”
“真乖~嘿嘿，再让我摸摸。”
......
......
后天就要回去伯爵府。
在路上，听莉亚姐姐她们是这么商量的。
而今天中午，此时，路过教堂的时候，神圣的殿堂里传来空灵幽转的歌声。
那歌声非常的动人...
悠荡人心。
我牵扯莉亚姐姐的衣摆，拼命撒娇了好一会，她才同意我去看。
结果进去了才知道，是别人贵族家正在教堂举行婚礼.....
好像并不是能顺便进来的地方。
我们站在末尾角落，浅听流转在彩绘玻璃里的婚礼赞歌。这里不同于路边刚才所见的贫民窟，不同于孤儿院的喧杂。每个人都虔诚的双手合十，为这场婚礼献上深深的祝福。
七彩的光芒宛若幻彩的世界，朦胧出一片金灿的雾霭，恍若神的指谕。
新郎牵起了新娘的手，神父立在两人之间，见证他们的誓言。
这里是被光芒所覆盖的地方，就连阴影也被磨灭在芒星之中。
穹顶的十字圣洁而又高雅，倾泻下来的圣光照在中央两人的肩上。
我看痴了...
好美......
但是，莉亚姐姐才是我心目中第一漂亮的。
洁丽婚纱覆于新娘的头上，宝石的闪光烁烁而立，新郎轻掀起遮脸的面纱，流露出来的美，定格在那精致的脸蛋上。
“姐姐...”我下意识地从斗篷下拉了拉莉亚姐姐的女仆裙摆，“我以后...也会...像那个...新娘一样..吗？”
“嗯，会的哦。”
潺潺柔语流润入歌声的溪流中，蜿蜒曲错。
不一会儿，视野尽头的一位身着礼服的少女开口领唱。
空灵的歌声回荡在教堂里，紧随其后，齐声的伴唱席卷而来。
“当新娘步入婚礼的殿堂。
新郎抬头深情的注视着。
她真是个害羞的姑娘。
让我们把新郎新娘的手放在一起。
神父和家人们祷告着，传递心中美好的愿望。
在这个神圣的殿堂里，表达他们的爱意。
带者爱与骄傲把她引到神的面前。
愿神保佑，愿神保佑。
愿神保佑，愿神保佑。”
......
（三）
在教堂里，那空灵般的歌声实在太美，哪怕在梦中，我也感觉它流连在耳畔，挥之不去。
我向莉亚姐姐撒娇，求着嚷着让她教会我这首歌的唱法。
当然是成功了......
嘿嘿~
我相信明天，会变得更好。
今夜，好梦。
“索索——”
嗯？
“嗦啦——”
？
就在我即将入睡之时，我房间的衣柜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异骚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