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是何时何月的某天早上。
归来的路途像去时一样长，但太阳依旧会从东边升起，到西边落下；云雾依旧会潺旅过天空、荫蔽大地；月亮依旧如常，被群星拥簇，徐徐而出。
没有任何阻碍的...一切如常。
镇上的人们依旧是晨日早起，耕种编织。
一切和往常的日常一样。
从远处眺望，原先预定规划的地方，早已将学堂和教堂的大致规模构建了出来。组织在伯爵府前接受救济的人流只多不少......有点令人惊讶，人比想象中的多得多多了。出发之前只有一条长队的门栏前，现已被川流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喧杂的声纷槽乱不绝，晨日的光普照在伯爵府上，散发出莹莹生辉。
人们脸上不断涌现出细密的珠液，黏着的味熔融在空气中，闷热地聚集在一块，但每个人脸上却意外地没有露出烦闷的意味，
车马队临近伯爵府的铁门大栏时，被迫停留在外围。骑士们同时被这一派紧密嘈杂的气氛怔住了，路途上见到的房内几乎都空无一人，显然都是聚集到了这里。外面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人，甚至一些人已经被破例放进了伯爵府的中央大苑。
走近时清晰地听见了女仆们和镇民们的交谈声。
“大、大人，你们交给我们的工作，我们已经完成了。可以去验收一下...啊......我们已经按照指示搬迁了足够的石块，还有...呃，啊，还有上漆也已经完成了。那个...今天的工资，你看......？”
“唔，让我看看——嗯，多雷先生是吧？前面已经派人确认过了呢，这是已先预定的一枚翡翠银币，感谢您的积极参与。请您收好~”
能如此应对自如地声音，自然是罗德赛儿才能做到的。
“不、不，这都多亏了伯爵大人，感谢神明。”
另一边则是陌琳、朱莉她们，少女们身前站着以为躬屈腰脊，颤颤巍巍的干瘦老人，老人不管不顾地拿起手里倒吊起的三只肥胖的大野鸡，一个劲地往陌琳她们手里塞。
“爷、爷爷，啊，这个我们真的不能够收，您还是注重身子，自己煲汤给自己补补身子吧。”
“什么！”老人很明显听不太清。
“我、说！我、们、不、能、要！”
“不啊，请、伯爵大人、一定要...一定要...收下！”老人不管不顾地递出野鸡，嘴里有些结结巴巴地，激动地支吾着，“感谢神明！你们让镇子...变得越来越、越来越好！所以...感谢！一点小小的心意，最近我家娃儿就是、你们...咳咳，你们治好的。感谢你们，感谢教会、神明！”
“不...真的不用啦。”
老人和陌琳间上演着彼此间一推一来地野鸡交换战。其他女仆笑嘻嘻地看着好戏，丽莎夫人站在一旁也是莞尔一笑，紫眸的柔意弯在乘积的蔬菜上方。
我看着一如既往的安逸日常，却缄默不语，微阖眼眶看着自己幽亮的小鞋尖，默默地走向那边。
洛琪......
被我杀了。
真理之门的异教徒想要掌握罪业之火的力量也并不简单...据说没有天赋的人，至少也需要两年不断地向真理之门献上自己的虔诚，才能掌握罪业之火的力量...然后才能，燃烧血液。
也就是说，洛琪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成为真理之门的异教徒了吗？
到底是......什么时候。
明明之前，融洽欢笑地那么开心...那么的幸福——看不出来她最后的决绝，看不见当初从贫苦窟的小巷里捡出来的她时，她那悲恸的神采。
小路里挨迫着一个小小的垃圾桶。
小小的垃圾桶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里拥怀着一个比她更小的妹妹。
我比谁都要记得清楚，她的全身搁在充斥恶臭的垃圾桶里，说，为了取暖。
眼眶仿佛能吸进整个世界的黑暗一样，怀里的妹妹才是点亮她眼睛的唯一光。
后来，她能笑起来了，眼睛里装着的是天使而不是恶魔，就如这一如既往的日常一样。
直到最后......
满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执念，撞破了少女眼眶，如那深红污浊的罪业之火一般，溢出来，熊熊燃烧。
足以囊括进深渊的绝望的瞳孔中，在最后，被罪业的诡火吞噬——
伯爵府里的人有问题。
不用什么人提醒，我都知道...我都......
我都知道、
明白、
知晓、
....明白了。
我明白了......
呜——！
到底、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真理之门的人入侵...还有在王都时那个名为克罗金的胖子商人。是他吗？杀死的那个银面具附近有象征着他的商队的标志性圆徽，是他的商队在偷偷的运输菰果草这种毒品吗？
他又是谁引荐过来的呢？
...赛德蕾娜。
是蕾娜姐吗？
还是说是陌琳、朱莉？花莎？亦或者是丽莎夫人？
又或者说，真正的犯人是罗德格斯伯爵？
也是，如果没有罗德格斯的盖章签字的话，克罗金的商队就不会同伯爵府合作，实行长达三年的契约，还始终没有中断，我们走遍西尔加亚共和国的全部外围，这里是最后一个地点，只要振兴完成的话，在地图上就能连成一个圈。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什么人......
无论是什么人，我都必须杀了吗？
——真理之门的人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他们将自身奉献给真理之神，无畏惧于死亡，可以毫不留情的牺牲自己的生命。做尽一切烧杀抢掠的事情，是绝对性质的歹徒。
绝对性质的...
都必须......
杀死。
这是我，身为神圣教会的教宗骑士，必然要肩负的一项职责，守卫...守卫人民...拯救...拯救生命。
拯救...
教宗骑士必须...
拯救。
生命。
缠绕着蕾丝纯白花边的腿环在微风中如新生的小草般微微摇曳，粼粼波光浮游在白玉无瑕的过膝袜上，闪闪动人。乖巧地嵌黑镶白的可爱蝴蝶结敷在腿环上软软蠕动，象征着世界一切美好与可爱的东西，如今却污在一个不断杀人的又肮脏平凡的教宗骑士身上——
无论是谁，我都会杀死她。
真理之门从来就和神圣教会势不两立。
“沙沙——”
被洁丝包裹紧致的右小腿上倏然传来些许摩挲的声音，紧接而至的娇小嗫嚅拉回了我的思绪，不知何时我已经低着头走到了丽莎夫人的身边，抱住我右腿的是那个一如既往的小女孩。
“哎嘿嘿，莉亚姐姐~你终于回来啦，蹭蹭，小伊好想你哦——”
啊......
说起来。
我下意识地想要用右手去轻轻触碰、像往常一样，一如既往地揉溺地揉摸女孩的亚麻色发丝。但伸到一半，我忽然愣住了，放下右手，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伸出左手缓缓的抚摸着女孩的小脑袋。
我...
我怎么可以......
我——
对不起。
对不起......
『然后——』
“嗯？”洛伊困惑地歪了歪小脑袋，周转目光四处弥望着周遭。忽然嘟嚷起嘴，和洛琪一样琥珀动人的瞳光微微闪烁，“呐呐，莉亚姐姐，我姐姐呢？她去哪里啦？嘿嘿，姐姐说她这次会完成好任务，然后回来，带给我好玩的东西......嘿嘿~啊，还有我想要的东西，姐姐说无论什么都会带给我的哦。”
“啊啦~啊啦~，小莉亚，怎么了？脸色怎么看上去越来越没有波动了啊......说的也是呢，洛琪呢？这次特意交给她的任务，我还想看看她完成了没有呢。采购这种事情她再完不成的话，我这次一定要好好骂骂她。哎呀呀......”
丽莎夫人也像洛伊一样用扇子遮掩住小嘴，笑意弯在扇子上方，张望四周。
“她......”
她是真理之门的罪恶歹徒。
“她说呀——她有急事要去找她的舅舅，她说啊，她要去她舅舅那里商量接下来的生活。她说，接下来的生活会变得更加的好。她说，她下定决心了，准备离开伯爵府了，打算拜托阴影，去寻找新的生活。她说，她正打算去准备好接下来的事情。她......”
她是被我杀死的。
“她还说，采购的事情已经完全搞定了，东西已经装载到车上了，只要夫人去检查一下就好了...顺便也叫赛德蕾娜一起，给她寄信，夸夸她。她说，给她一点时间，她去面对......”
“唔，啊啦啊啦，是这样啊......”丽莎夫人意外地露出了一副“真是受不了这个孩子”的表情，温柔地笑了起来，松了口气，绵密的像是吃了蜜糖一样，“早就和那丫头说了快点回家，她舅舅也是挺好的一个人，现在总算是下定决心。那我可不能怪她了呢。这还真是今天听过的最好的一件事情了。”
“是的——”
左手仍旧宠溺地爱抚着小伊。
我的右手蜷攥，背在身后。
“这的确是今天听过的最好的一件事情。”
蜷缩的右手割痛了心，就像那晚的少女全身搁在昏臭的垃圾桶里。
失神的眼睛吞噬掉的不只是黑暗。
嵌刻进右手心的五指，指尖纹路间留下几道深刻泛红的皱痕，因为是软的，凹下去后，很快又回复了原状。
好像回溯一样，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小巧乖乖般的素手依旧纤柔洁白，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
只不过......
疼痛久久不散。
“啊啦？小莉亚的右手是藏着什么东西吗？”
“嗯？”
看似少女的人杵在晨日下，微微一笑。
“夫人可以猜猜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