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里。
又是一个夜晚。
黑色的星在沉沉夜幕中高挂,看不见的身影,看不见的敌人,看不见的景色在眼角一闪而过。
人影越过漫山遍野,踏过谷底,像是幽魅一样掠过林间。
看似少女的人尽了全力在赶路。
真理之门不能放过。
他们是敌人…
在将克罗金杀死后,在他的房间里翻捣了许久,才找到足以证明他罪证的物件。上面零零散散的记录着引进的毒品…以及负责的人。
找遍了所有的物件,排除了所有的暗格,从文件上所有的隐晦信息一一排查、思索,用了半夜的时间,才将克罗金商队里混杂伪装的真理之门异教徒尽数抓出。
然后……
我把他们所有人都杀死了。
染血的女仆装蝴蝶结在疾风中像是飘逝的矢一样,黏着在上面的血还是热乎的。血液含混血肉,糊腥了女仆装的前后左右。每一次赶路中的颠簸摇曳,都会余留下未干的血,染红了数片丛林。
这是必须的。
他们是真理之门…无恶不作的异教徒。
而我,是神圣教会的教宗骑士。
见面的一瞬从来就是以相杀为伴,没有任何可以思考的余地。
——『我没做错』——
职责所需。
无论异教徒是谁…
我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他。
……
……
(二)
入夜了,身旁没有钟。也就无法准确判断时间。
根据克罗金所讲述的以及笔记上所记述的,已经可以大致判断异教徒…赛德蕾娜她们的行动是在丰收祭的那一天。
路上,我拼尽全力在赶路。
所幸最后赶到了,明天是丰收祭,也就是说还有一天的准备时间。
杀光克罗金商队里的异教徒和整理他们的后勤花费了一些时间,不过想来赛德蕾娜应该不会那么快察觉……
“……”
夜幕胧胧,风在大街小巷中疯了似地来回穿梭。
大致感受了一下环境,现在约莫凌晨两点,是一个对于女仆们来说不早不晚的时间点。
“嗒——”
鞋跟蹴在凝土上的响音清脆透耳。
来到伯爵府门前,有点诡异的是,这个特殊的时间段,看门的守卫却一个人都没有。
……欸?
周遭只余留下长长的脚步声,恍若幽怪的生灵在默默叹息。一路上的大街小巷,居民户里一盏灯都不再亮起,看不见的高压气流在铁栏前呼呼乍作,微微侧过头,也只能听到喧噪的虫鸣一起一伏。
安静到一种诡异的地步……
难道说…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会发现的……
从门槛中跨入前院,来回徘徊了十几分钟,找遍了所有的房间,但我连一个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一个骑士都没见到……
——『出事了』
不可能……
不应该……
我有些焦急地反复在女仆宿舍里进出,却连一个女仆也没看到……丽莎夫人也不在她的房间里,就连罗德格斯也是。
为…什么…
直到重新回过头来到前院时,我才看见稀松的人影碎在黑夜中,恍恍惚惚。
一位女仆牵着两个小孩子的手,将她们的手攥在手心里,背后是微微倾斜花罐,笑容和蔼可亲的女神雕塑,源源的水流从上往下,自罐口中一泻而下,没落于浪花中打亮了那个女人的脸。
幽夜的琥珀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赛德蕾娜…”
“嗯?原来是莉亚啊……你终于回来了,呵呵,来这边,坐坐。”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赛德蕾娜像以往一样,笑起来的时候,很甜。
洛伊蜷曲身体,躲在她的怀里,将怀里的包袱捏得皱皱巴巴的。
在她的另一边则是…欸?
“小…艾?”
松枝灯光,钻过窗缝的里风将庭院里唯一的烛焰压得忽明忽暗。
“姐…姐…”
我稍稍坐到赛德蕾娜身边,向小艾张开双臂。
“为什么…回来了?不是叫你回家么?”
“因为…家…没了。”
女孩垂下眼睑,噙住眼角的泪水,干红的眼眶在夜风中割得人心痛。
“那个村镇是因为匪乱、泥石流频发,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赛德蕾娜在一旁补充道。
“啊……是么……”我微微缩瞳。
——『对不起』
又是一次……
没保护好。
“呐,小艾,来我这里,好吗?”我朝小女孩像以往一样张开双臂,自然地,尽力地遮掩住双手的颤抖。
万一小艾被她当作人质就麻烦了……
小艾似乎有点犹豫地看了赛德蕾娜一眼,直到听到她说了一声“去吧”,才点点头,挪身拥入我的怀里。
两只小手勒住我的腰际,像发泄一样勒得很紧。
“没事哦…”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像以往一样摸了摸小艾的头。
赛德蕾娜也像以往一样在一旁说着些日常的话。
“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工作了吧。”
“嗯。”
“哎,你今天的晚餐想吃点什么?”
“唔?什么都可以……”
“真是……反正我是知道了,你是挺喜欢辣的吧?真厉害,一口气就吃完了那么大的鬼头椒。呵呵。”
“辣的,很有味。早餐也是和过去一样的吗?”
“嗯?噢……”赛德蕾娜笑了笑,“已经不一样了。”
“……”
“……”
“哗——”
中间仿若被按下了静音,呼啸的风卷起碎叶,扬起了她的裙摆。
话题陡然地被止住,我们各自抚着自己怀中的孩子,缄默不言。
良久,我才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
低沉的音韵带着些许严肃,挥散在空气中。
“呵…”赛德蕾娜抚摸着洛伊的亚麻色发丝,她的一绺一绺的发梢同女孩的混搭在一起,恍若混为一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以前……有一个很傻很傻的女孩,她爱上了一个粗糙憨厚的男人……虽然那个人现在在做普通的教会骑士,但骑士已然成年的女孩仍旧看得出来,他还是他。但是,那个女孩,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女孩了。”
缓了一下,忽然自嘲地笑笑。
“她原以为和那个男人的生活是幸福的、美满的……两人舍弃了雍容华贵的一切,来到了野乡,生下了一个孩子。活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直到有那么一天,那场匪灾……以及后一年,频发的自然灾害——”
“生命就像是砂土一样,碾碎了,余留下的灰烬,只能堪堪随风飘扬。那个女孩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
“或许你想象不到吧,我是结婚过的人……生下过孩子,然后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唯一可笑的是,当时神圣教会的骑士,就恰好有一部分驻守在附近。但哪怕有神的庇佑,我在最后也未曾见到过那些骑士们一眼。”
“我的错…不该跑到什么荒郊野外。”
“没有正义的规范,没有法律的及时制裁……一切……”
“我见过很多很多的事,最后濒死的那一天……我又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她说,她来自真理之门。”
赛德蕾娜陡然转过头,凌冽在风中的笑显得有些凄惨。
“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我会变成这样呢……”
言语仿若在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