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似乎下起了雨,晚上的灯火消逝,很黑...就像现在一样。但现在却又有点不同,起码,还能看见到光——”
月光在赛德蕾娜的脸上划过一道泪痕。
她如此呢喃。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会如灰烬一样复燃。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相信着的。”
“复...燃?”
我垂下眼睑,抿住嘴。
“这不能成为...你加入他们的理由。”
加入真理之门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们继续像以往一样,不好吗?”
忘记过去一切的话...
不行吗...
赛德蕾娜忽然仰头一笑,笑得有些嘲弄,但感觉好像是在自嘲一样。
“有时候人的一生就像是飞蛾一样......没见过光的蛾,见到火,就会扑上去,然后燃烧...烧啊...烧啊...烧啊...”
她哈出一口气,水雾凝聚在寒风中,飘散出一阵白雾。
转冷了。
“为什么烧呢?那自然...是因为...有些过去,是绝不会忘记的啊、”捂住嘴的双手手心陡然向上,遮盖住了脸,我再也看不见她黑暗中的表情,只能听得到揪心般的歇嘶呢喃——
“我一直都...爱着我的孩子。”
“深爱着她...可是,为什么...”
——『神唯独没有庇佑我...』
——『我们。』
放下的双手抚住洛伊的亚麻色发丝,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两种不同气质的亚麻色、两种相同晶质感的琥珀双瞳,将沉寂的黑闷在深处。
赛德蕾娜暮然转移话题。
“当初我让洛琪去...是为了三项任务。可是她最后没有回来...我以为她选择了另一条路,但其实...似乎并不是呢。啊,莉亚,你能告诉我吗?洛琪她...去哪里了呢?”
欸?
忽然提出的问题把我问哑了。
“她...”
我从发丝中隐约将目光投向她怀中的洛伊,女孩似乎在打颤。
一股难以诉说的揪心闷在怀里,以撕裂一切的姿态,仿若搅在心底。
必须说些什么...
但是...
她为什么会那么问?
难道...
“呵...”打断我思绪的是一道冷呵声,“呵呵,那我来替你回答吧...”
“赛德蕾娜,孩子们还在...”
“其实洛琪她已经死了。对吗?”
“不、”我立马笃定道,“她回她舅舅那里了,或许不多久就会回来...”
不多久就会。
“又是这样呢,撒谎也不带一丝脸红。所谓的神圣教会,或许就是这样子吧...呵呵...”
欸?
赛德蕾娜忽然低低头,宠溺似的蹭了蹭洛伊的头,似乎在示意她做一些什么...
洛伊忽然将脸从她的怀里抽出,闪烁着凄惨的瞳眸看向我,用力裹紧了怀里的包袱。
“莉亚..姐姐...我姐姐她,到底去哪里了呢?”
我心里不自然的咯噔一声,但还是面无表情的,扯住微笑。
“当然是...”
“看了这个的话,姐姐你还能这样说吗?”
话语又一次被强硬的打断,女孩的语气里仿若有滔天的怒火,我看清了她怀里...那一个被打开的包袱。
还沾着些泥巴...
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在袱上微微晃动。
被剜开的碎肉似乎被针线给强行粘合了起来,无数交错包缝的线绕出深深的壑迹。
“啊...说起来,我倒真没想到会被破坏成这个样子呢......缝合她的脑袋可是花了我不小的功夫...”
我骤然紧缩瞳孔。
当初为了不被卓和骑士们发现是伯爵府里的女仆,而特意碾碎了洛琪的全身...
而现在...
仿若每个细胞都在战栗一样,我竟一点都没有勇气抬起头去看洛伊的脸。或许不用看我也知道,她的表情...一定是如此的如此的悲伤...
“那是..真的吗...呜...姐姐...”
怀里的小艾在哭丧。
我霎时怔住了。
转瞬即逝之间,余光处闪过一道锃光。
“铿锵——”
“滋——”
我眼疾手快,瞬间从腰后拔出黑刀,与赛德蕾娜刺过来的短匕狠狠的碰撞在一起,擦出满夜腥色的火星。
火星溅到了脸上,滚烫得仿佛要烧起来。
“呵呵...果然还是不行吗?我还以为趁你大意的时候成功率会高一点呢。”
“赛德蕾娜!”
为什么要把孩子们牵扯进来?!
那样严厉苛刻却又时而温柔的她...
为什么会...
“嘭——!!”
赛德蕾娜的手臂上倏然诡异的迸溅出罪业之火,燃烧上了整个手臂,压住我刀柄的力度,瞬间上升了十个档次。
“什?!”
视野的另一端,洛伊的身上也诡异的崩出诡火,燃烬了身上的女仆装,朝我怀里的小艾伸出手来,一把拽出了她。
欸?
我怀疑是我看错了。
没反应过来的一瞬,赛德蕾娜的另一拳就殴在我的小腹上,巨大的冲力把我推飞出十米开外,撞到了树干上。
“唔?!”
“咚——!”
“哗啦啦——”
树叶疯狂抖动。
“轰隆——!”
天上响起了无雨的乌雷声,震耳欲聋。
“咳咳...”我颤颤巍巍地支吾起身子。
好痛!
头在下落的过程中还砸到了地上,额顶开裂而下的血流,模糊了视野,划出一道血色的视界。
呜....呜....
“为...什么?”
当然指的是洛伊的事情...真理之门的罪业之火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再也清楚不过。
哪怕是普通的异教徒都要修行两年才能掌握的火,竟然...
“赛德蕾娜,告诉我。”
我强行忍住小腹的恶心感,站了起来,质问起她。
“呵?”那个女人仰起头,有点好笑地抽搐起身体,“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你...你以为平常我都在教给她们什么东西?”
仿若恶魔的话语在耳畔响彻。
“你把教导她们的事情都扔给了我,这是你的错,她们这三年也并非是白过...一点点的信仰缺失,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但果然,最好笑的是你啊——”
“你亲手杀死了她们的信仰——”
“只有真理之门,才能为这个世界带来真理!以及真正的救赎!你相信吗?唯有真理之神,才会真正的庇佑我们!庇佑这世间的一切...一切......”
赛德蕾娜的手扼住小艾的咽喉,壑出一条红色的脖印。
“认输吧,你毫无胜算,为了明天我可是准备三年。我知道的,你是那位教宗骑士,我早该知道的...你的行动一直很古怪,果然你就是啊......虽然你发现的有点晚,但不得不说你已经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唉......明明只要再过一天,我就可以什么都不暴露的掩盖掉一切,解决掉一切...明明陪你们玩过家家已经玩了三年,可最后还是暴露了呢。啊,但也没事了,教宗骑士冰柏莉亚,投降吧,我相信你也不希望看见这个女孩...小艾,被杀死吧?呵呵...我可以给你三秒钟考虑。”
狰狞的冷笑在空气中疯狂传播。
我止住了脚步。
她绝对做的出来,她是能毫不犹豫将最残忍的一面展现给孩子的人,我觉得她并不会对小艾、甚至洛伊有什么留情的地方。
——『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烧伤抢掠、无恶不作......
罪恶至极。
别开玩笑了!
无论、
无论是什么......
我握紧刀柄,看不见的清薄水流在黑暗里悄然蔓延,水蛇钻进树干下的土壤,疯狂在地下游走,隔着沥石来到了赛德蕾娜的脚底。
——『无论是谁,只要是异教徒,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恍然间想到了过去的所有。
——『不过是杀人犯罢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想让自己的外表看上去尽可能亲近人一点,其实自己也是知道的,明白的...明白的...一直以来其实是自己心底里自愿接受的,早就察觉的到的。
我其实是故意接受丽莎夫人的打扮...
希望能看上去不再那么像那种恶心的存在。
其实是害羞的,可我现在已经察觉到了。
察觉到这种丑陋的害羞,拼命地想要埋葬过去,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用这种羞耻来掩饰自己绝没有杀人的过往。
我知道的...
我...
到头来,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杀死的熟人,已经记不清了......或许五位数都数不过来。从六岁开始,我的余下十六年一直都在杀...杀...杀......
呜...
呜...
我原以为这次会做的更好。
会获得一丝宁静...
但果然。
——【我早已无可救药】——
不过是再杀一个人罢了。
如果这样就能拯救那些可以拯救的生命的话,无论什么我都会去做。
我的理想、
一次梦。
一场空。
“想好了吗?三...二...唔?!”
赛德蕾娜忽然一个踉跄,脚底破开的滚滚水流打滑了她的脚步,她重心不稳的瞬间,我脚底瞬间爆步,冲到了她的面前。
“呵——!”
霎时扬起的刀光,拉出了一道肃杀的半圆,赛德蕾娜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用上半身带动下半身,险险的躲过这一刀。黑魅的刀影扬起后尾迟迟而来的烟尘,砍断了她的手臂,余留下的气刃在她身后的洛伊身上,从左肩至右腰尾处划出一道瘆人的血痕。
一瞬间的猝不及防,娇小的女孩瞬间倒飞出去,扬出的血在月下闪闪发光,骨裂声清脆而又致命。
“嘭——!”我扭身一转,反腿像鞭子一样抽在赛德蕾娜身上,迟后倒飞出去的她的身影,压在了还是腾空的洛伊身上,飞出十米开外。
“嘭——!”
“咦?”余留下的小艾傻傻地眨了眨眼,仿佛什么都没看清一样,傻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小艾,退后,好吗?等会姐姐一定跟你好好解释哦,所以,可以等等吗?”
我像是往常一样宠溺地嗫抚了一会小艾的头。
把她掩在身后,头也不回地朝赛德蕾娜倒飞出去的方向走去。
“小艾,你先走出去,我等会就来。”
“哈...哈...哈哈....”
前方瘫倒在地上的赛德蕾娜缓缓直起腰来。
“不愧是...教宗骑士...哈哈哈...但是啊....哈哈...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什么?
“铿锵——!!”
一声金属的悲鸣响彻在夜里,掩盖了轰鸣的雷声。
欸?
那个女人发出不知所云的狂笑声后的下一瞬,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瞬时从后左背传来。
“噗——!”
我的喉咙一甜,染黑的血从喉间疯狂涌出。
什?!
左边心脏的背部,仿若有万千的毒蚁在蚀咬,似乎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给扎穿,差一点就要碰到心脏。
摧心剖肝的痛只在下一时就弥蔓到全身。
到底是......
清晰无比,已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透穿了那件诡异的女仆装,扎穿了心脏。
意识朦胧中回头——
小艾的笑和赛德蕾娜一样狰狞、瘆人,她沙哑的嗓音似乎在说着些什么,但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女孩手里握住淬绿匕首,臂围上燃起的诡火浓郁至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