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曦衣抱着陌小儿走下轿车的时候，分针恰巧与时针擦肩而过在十二点的瞬间。
一起到达这里的还有另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车上下来的青年看上去年龄和夜曦衣相差不大，他也发现了这边的夜曦衣，只不过是扫了一眼又丝毫提不起兴趣的别过头去，一直到那名青年进入眼前那座高耸的建筑，从头到尾夜曦衣都没见到过他的伴生AI。
青年消失在建筑敞开的大门之中，同时，从光中走出来一名全副武装的男人，不透光的面罩下面看不清他的面容，倒是肩膀上长出来的一根漆黑的圆管引起了夜曦衣的注意。
全副武装的男人走到距离夜曦衣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两颗灰白被他自腰间摘下，令气温骤降的冰雾几乎是眨眼间充斥了四周的空间，随后逸散成稀薄的雾气消失不见。
两个人的中间就这样凭空出现了双数的巨大胶囊，这个东西夜曦衣有些印象，它与公寓里AI的睡眠装置一样，只不过貌似要更加的高级。
“哟，今天加班呢？”终于从驾驶座里下车的男人拍了拍轿车的车顶，试图朝着那名全副武装的男人搭话。
全副武装的男人听见这个声音有些一愣，随后一头扎进先前那位青年下来的车中，抱出来一位褐色短波浪发的女孩子，这才没好气的抱怨道：“不然我来做义务劳动？”
“这话真该录下来给你上头的人听听。”
“啧，油嘴滑舌。”
将褐色短发的女孩好好地放进睡眠胶囊里面以后，男人也不急着说催促夜曦衣什么的，就这样径直地向着另一辆车的驾驶室那头走去，用他食指的指关节敲了敲窗户。
“……”
此时，陌小儿太阳穴上面的识别装置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光彩，她就像是沉沉的睡了过去，任由夜曦衣将其温柔的放进舱中。
陌小儿的头发很长，柔顺且一直流淌到腰部的位置，宛如人偶一般可爱的脸蛋，略有起伏的胸脯，夜曦衣再一次想到，她是一个拥有着美少女外表的人形智能机器人；纯白无暇的肌肤，记忆中那带有着奇异色泽的眼眸，以及被长发衬托出来的那纤细的脖颈，这些一切完美的因素集于一体的完美AI，以至于他很多时候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晚安，陌小儿……”
视线在那如樱花般剔透的薄唇上面停留一瞬，夜曦衣终究是咬了咬牙，不再留恋。
“怎么说呢，比起我刚刚送来的那小子，我更喜欢这个小家伙一些。”
利用车门支撑身体的重量，那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莫非想说，更有人情味一些？”
“人情味这种东西，在外面可不管用，”全副武装的男人一把捏熄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烟头，“这次的没你上次带过来的得劲，没意思，我得赶快进去了，不然上面会有怀疑的。”
“欸？真扫兴！”
“那么这个小子就交给你了。”
男人打开随身携带的铁盒回收烟蒂，用另一只手叩了叩全副武装的男人肩膀上的枪管，不料惹的他有些生气。
哈哈一笑，三人挥手告别，两辆黑色的轿车随即被发动，伴随着马达的轰鸣声，车尾灯不久便化作视野尽头的四颗相互追逐的橘点。
全副武装的男人目送着他们离开，这才终于将视线重新转移到沉睡装置的上面，只不过令他稍稍有些惊讶的是，夜曦衣早已经不在了。
没有去在意，反倒是有些欣慰，在最后检查了一遍AI的基本状态没有异常以后，拉下舱门，浓密的雾气再一次覆盖四周的空间，回过神来，安静的夜晚之中又只剩下了全副武装的男人一人罢了。
偌大的建筑内，充足的灯照让它的内部宛若白昼，内部零零散散的人全部都是统一的白袍工作服，半空中巨大的显示屏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大致看去，那些貌似都是名字，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大部分的名字都是绿色，只有极少数的名字还是显眼的赤红，一边向着更深处走去一边一目十行地过滤掉那些完全就不认识的名字，夜曦衣终于是在最靠后的位置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还算有些在意的就是那个叫做秦空的名字了，它就在自己的旁边而且都是一样的红色，秦空、晴空，这样的谐音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我受够了，你还要我在这里等多久？”
远处忽然传来一些令人不愉快的声音，不耐烦的声音在空气中尤为刺耳，但奇怪的是四周那些明显年龄大的人们都没有去在意这样的异动，仿佛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面无表情、戴着平光眼镜的中年男人被一名和他差不多高的青年提住衣领，清了清嗓子，毫不在意的说到：“等最后一个人来。”
大约八九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们在这里围成一伙，见到有人挑起事端，有人立马过来劝阻，也有人依旧无动于衷。
平光镜下无神地双眼扫向这边，见到因为异动而吸引过来的夜曦衣，男人仅仅只是甩下一句“来了。”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了这边。撒开男人的衣领，暴躁的青年转身朝着夜曦衣面前走来，就在他妄图一拳挥过来的时候，一道比起正常人略为较小的身影挡在了两人之间。
那是名面带怒意的少女，从她娇小的身体里此刻却像是拥有一种特殊的威慑力，那毫不退让的气势让暴躁的青年举起在半空中的拳头硬是没有挥下去。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就准备进去。”男人没有刻意压低或是放大他的声音，转身就走。
“……嘁。”撇下一句无能为力的气话，暴躁的青年不再纠缠。
少女深呼一口气，有些没好气地转过头来，正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夜曦衣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哪怕她呼唤了好几声喂也一样。
“喂！叫你呢！好好听人说话啊喂！”
“啊……啊，有什么事吗？”
“我叫桃，名字就这一个字，也可以叫我桃子，你叫什么？”
“夜曦衣。”
“唔……好难记的名字，夜曦衣……可以直接叫你曦衣吗？”
“……”
“呃…冷冰冰的样子，你不同意的话，我不敢这么叫啊。”
考虑到之前少女勇气过人的模样，夜曦衣实在不敢去相信她会说这样的话，嗯……也许是心口不一。
好在有像桃子这样无时无刻都能够找到话题的人在，五分钟不到的路程不仅不觉得短暂，相反还足够漫长。道路两侧出没的白袍男女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每相距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的广角摄像头。
队伍终于停在了一张左右展开的折叠式桌子面前。
叮——
金属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那是一颗铜色的弹壳。
“这……这是！”
长方形的桌子上面，静静的躺着一排一模一样的手枪，然后在每把手枪的边上都整齐的摆放着三颗泛着金属光泽的子弹。
“这是枪，这是子弹，”平光镜男人顺手拿起桌上的枪械还有弹药，解释道，“这或许是你们第一次见到真东西，但是放心，你们之后大概会经常见到的。”
在场的大多是刚成年，这种只在电影电视上才有机会看到的东西，现在居然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摆在所有人的面前，这不禁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接下来，我会用三分钟的时间教你们怎样打开保险栓、上膛以及正确的射击方式。”眼镜男人把枪放下，简单地拍了拍手，随后突兀亮起的光源照亮了桌后的宽敞空间。
人形的标靶一字排开被位于数十米开外的地方，油绿色的橡胶地板被刺眼的白光折射的有些晃眼。
“十个人，十个靶，除开桌上的真子弹以外，每把枪里都有一颗已经上膛的空包弹……”眼镜男人的话被一声尖锐的枪响声打断，伴随着一声惨叫，夜曦衣发现了先前那位性格暴躁的青年正捂着手腕痛苦的跪在地上，本应该放在桌子上的手枪不知为何掉在了他的脚边。
“……”眼镜男人冷漠地从青年的脚边捡起枪械重新放回桌上，“只是崴到手腕吗？运气可真好，之前刚有一个骨折的，和你一样单手开枪，是你的兄弟吗？”
“你……!”青年头脑一热，眼镜男人的话就像是往干燥的草堆里丢入一根火柴，正要燃烧，却又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令人生畏的东西，一桶凉水浇灭了燃烧的火柴，也同样湿润了整座草堆。
“你还要说什么吗？”面对男人冷冷的话语，青年赶忙摇头，捂着手腕快速后退了四五步。
“那么我就继续说了。”
说是教导，只不过就是用空包弹体验并熟悉一下枪的后坐力罢了，即使双手用力以最标准的姿势握住，一枪的后坐力也震得夜曦衣手臂发麻。
“三颗子弹，是你们目前的极限，”眼镜男人推了推自己的平光眼镜，“现在找到显示出自己名字的房间，打靶十六分以上的就算通过。”
握住枪托的手心渗出汗水，在找到自己的房间之前，夜曦衣倒是幸运的在隔壁的房门上面见到了那个叫做秦空的名字，只不过因为人早已经进去的缘故，没能看见它的主人是谁。
10*10*10规格的正方形房间就像是一座狭小的囚笼，四面洁白如雪的墙壁就连夜曦衣刚刚进来的门也是在关闭了以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屋内空无一物，只有分割墙壁的细线在告诉着来访之人四面的方向，别说十六分了，就连标靶都未曾出现的房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夜曦衣的心头油然而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夜曦衣的瞳孔骤缩，那是只有在看见难以置信的事物的时候，人才会出现的过激反应。
像是幻听，夜曦衣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她还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但下一秒回过神来以后，她又只是单纯的站在那里，双眼呆呆地望向这边，没有光彩。
“陌……小儿……”
“唔？！”
脑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虽然那个瞬间异常短暂，但他好像还是听见了什么声音，它在脑子肆无忌惮地回荡，绵长而略微颤抖的声音，就像是在命令夜曦衣——“开枪。”
保险栓早已打开，按照短暂记忆中还依旧有些生疏的上膛动作，夜曦衣双手托住，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枪。
不断颤抖的瞄准口在MX612的身上来回扫视，脑子里的命令也越来越清晰，它在让自己开枪，开枪击毙自己的过去，这象征着他将要开启崭新的未来。
“……”
啪嗒——
松手，随后手枪掉在地上，旋转了几圈，不再动弹。
“我做不到…”夜曦衣闭上双眼抬头，晶莹的泪痕淌过脸颊，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之下。
自所有人进入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已经有两分钟了，眼镜男人盯着发光的屏幕，此时还有三人没有完成考核的项目。
“曦衣？曦衣？”走出房门的桃在已经通过的人中妄图寻找夜曦衣的身影，她把手枪留在了房间里面没有选择带出，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露出了普通人一般有些失落的神情。
剩下的三人或是下不去手，亦或是不敢开枪，总之屏幕上显示：除了夜曦衣以外，其余人的手枪都并未脱离他们自己的手。
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办法，大概是抱以这样的想法，眼镜男人的手从一旁的操控台上拉起一处张贴着黄色警戒线标志的拉杆。
——！
陌小儿的机械瞳孔忽而开始进行旋律不定的缩张，一道赤红色的光泽从她的识别装置上面取缔了柔和的绿芒，下一秒，夜曦衣的视线与地面齐平。
背部狠狠地砸在坚硬的地板上，这让夜曦衣一时间有些双眼发黑，他霎那间意识到有些不对，就在这时，夜曦衣的手肘硌到了平地上的一处不规则的凸起。“这是……先前的枪……”正是之前被夜曦衣自己松手扔掉的枪，黝黑的枪口在灯光的照耀下，那精雕的膛线散发出诱人的吸引力。
咬了咬牙，一手将枪推的更远，夜曦衣紧接着向着手枪的反方向翻滚。
“陌小儿你疯了吗？！”或许是刚刚摔倒的时候还碰到了肩膀，直到夜曦衣重新停住身子以后，他这才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酥麻。
【怎么啦！不是你让我把罐头热一热的吗！】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那是陌小儿第一次连同罐头一起塞进微波炉里的时候。
陌小儿的身体冲了过来，这一次在夜曦衣眼中放大的是一记直取脑袋的膝踢。
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夜曦衣只得勉强做到偏头，“噗——咚”通红的脸蛋伴随着后脑勺与墙壁的亲密接触，脑子里嗡嗡乱叫的声音扰乱了夜曦衣的思绪。
【怎么样曦衣？舒服吗？这可是叫做膝枕的治愈小技巧哟~】还记得某天中午实在是困得不行，在沙发上枕着陌小儿的大腿就这样睡了过去，醒来以后还被狠狠的数落了一番来着。
从地上缓慢地爬起，左手护在面前，右手摆出完全外行的拳击姿势，果然还是会被AI轻而易举地躲开……这样想着，再一次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夜曦衣没有起来，因为陌小儿压在了他的身上，右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嘀嗒——
那是一缕晶莹剔透的水光，冰凉的触感传递到了夜曦衣的脸上，夜曦衣秉着最后几口气投去疑惑的目光，看见的却是两条若隐若现的泪痕，泪水的源头正是陌小儿那双无神且空洞的眼眸。
【谁让我最喜欢你了呢~】女孩握紧的小手轻轻弹出来一根食指，分毫不差地抵在青年的脸蛋上压出一个酒窝。
左手四指并齐作出手刀的姿势，MX612丝毫不留余力地刺了下去。
眼镜男人松开手，拉杆直接回到了它的原位，他有些遗憾的看着屏幕上的未完成人数，以及……一则考核者心跳停止的系统报道：“三分钟已到，通过者算中靶十六分以上，其余人淘汰。”
说完，靶场中央一道光柱亮起贯穿屋顶，男人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向众人解释道，这才是去到外面的真正入口，八个人，有的在欢呼、有的在庆幸、有的无动于衷、也有的陷入情绪的低谷无精打采，但是这些无所谓的一切，都在转眼间被耀眼的白光所吞噬。
“……”
“……”
大约三厘米长的伤口被遗留在眼眶下一指的地方。
迸射的火花是无数条精细的电线相互摩擦的产物，左手食指指尖上面依然遗留着新鲜的血渍，只是……它好像已经完全没有是作为本体一部分的自觉了。
从小臂处被斩开的豁口里面垂掉出来的电线是那样骇人，陌小儿的右手离开自己的左手手臂，那原本应该是纤细而光滑的肌肤，密密麻麻的刮痕让人心疼。
“曦……衣……”
陌小儿的识别装置上也开始激射出些许电火花，但这个时候，在夜曦衣眼中的她，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好吃懒做、还喜欢帮倒忙的家伙的模样。
“对不起……”
伴随着齿轮打止转动的声音宛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在陌小儿的全身上下响起，那娇小的身体轰然倒塌，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倒在夜曦衣的怀里。
“MX612——机体严重受损，停止……运作”
中转站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或许是今日的工作全部完成，夜曦衣坐在自动售货机旁的椅子上，双眼愣愣地望着毫无特色的天花板，有些出神。
远处最后的几个人似乎是在做什么交接工作，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些让人心烦，忽然，其中的一位西装中年人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随后连忙抓住其中一名白袍男人，说着说着，男人指了指这边。
皮鞋踩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脆，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夜曦衣的面前停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模样，却流露出来完全不属于这个年龄层的气质。
“你不适合穿西装。”夜曦衣根本就不想再去考虑什么话会得罪别人什么话不会，现在他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
中年人有些愣神，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家伙，我第一次穿西装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说完，他在夜曦衣的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陌小儿，对吧。”
一语出，夜曦衣的眼神顷刻间冰凉了下来，他向男人投去的目光，男人却好像对这样的目光毫不在意。
“是觉得很抱歉？还是愤怒她只能以这样的形式存在？”
没有回答，因为男人这段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说辞，充其量只能让夜曦衣感到烦躁。
“能够去到外面的方法，可不只有那一种，你比起他们，适合更加艰巨的任务。”
夜曦衣起身就打算离开，因为这个男人看上去一时半会并不会闭嘴，
“因为你……”
夜曦衣的脸倒影在自动售货机的玻璃上面，那一刻，他仿佛是手腕被轻轻地牵住了。
“也相信着AI的可能性，不是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