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柘心中震动。任枉说的不错,身在阵点之内,不得解脱,于人类而言,无法忍受。
军中有一种刑罚,封禁元神、锁住关窍,让人呆呆困在一密闭小屋,吃喝拉撒都在其中,其余一声不闻、一物不见,让人这样度过几天,内心崩溃,就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做了。
二者之间有些相似。
但他要面对的事情更为残酷,那是没有尽头的时光。
他面露苍白之色,不断思量着,对于漫长孤寂的恐惧,对于献祭同袍的不舍,对于责任的担当,都交织在心里,该断难断,层层交织。
可这不是选择,不是公孙柘的意愿能够改变的事情——他必须做,这片天地,有他的爱人,有他誓要保护的黎民百姓,他现在虽然是普通人,但曾经的心志不因此而改变。
“殿下既有吩咐,臣自当死命且竭力。”公孙柘长叹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做不了什么大能了,但是殿下还请记住,这天地间的脊梁,还要算我公孙一个!”
乌云散去,天光熹微,照入院中盆栽之上,幼小湛蓝的玄霜草嫩叶,晕染出白光,早上被崔云儿特意浇灌后,还有颗颗水珠顽固攀附在草叶上,和着光芒,投射出草叶的细腻纹理。
微不足道,却也能够称作为弥足珍贵的美丽。
这是崔云儿最喜欢的花。
…………
崔云儿自始至终不知道事情全貌,看着气息略微稳固之后的公孙柘和任枉又朝军营的方向飞去,思忖片刻,跟了上去。
因为境界低速度慢,又出于不想被发现的想法,她到达军营较迟,远远就听到有震天响声。她驻足停步,运转耳窍提升听觉感知。
隐隐的,她听到了“牺牲”的字样,面色微变,哪还不能意识到,太子殿下那为难的神色,与数次来找公孙柘的举动,是要她的丈夫因为某些原因?
这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
…………
戴儒夜内心悲伤渐渐生出,对于公孙柘的怜悯,对于他所处的世界的担忧,都不知何时生出,他很珍视这样的情感,细细体悟着。
但向来多思的他,也在此同时察觉了更多的问题。
这些记忆是公孙柘的,可是为什么他能看到其它的视角、察觉到别人的心绪?奇怪啊。
就好比现在,他看到的是崔云儿这位姑娘的视角。
崔云儿的性格也很奇怪,明明出身贫苦,但是有点像一个隐性病娇,把公孙柘的爱情牢牢抓住,从来不想别的女人而对她的眷恋极深。这是天赋?还是有别的原因?
戴儒夜其实也不愿事事多思,这极耗精力脑力。
但是如果这是一部由作者创作出来的作品,每一处可能的异常,都会是伏笔所在,不得不防。如此,才能更好把握之后的事情。
啥,不会真有人以为,“戴儒夜发现了一些异常,但是没有在意”这种描述会发生在我身上吧?别逗我笑了。他如此想到。
像这样的情节,无非就是作者强行安排伏笔,却又为了剧情推展不想让角色提前发现,于是将他们写成发现了而忽略了——且不说日常类,不少涉及谋略的小说或者影视作品也这么写,将原本智谋多端、观察细致的角色写的粗心大意,岂不是贻笑大方。
另外三个人的气息还在自己身边,戴儒夜如此感觉到,但是似乎意识模糊,沉浸在了那个世界中,而不像自己一样,似乎随时可以挣脱这些记忆。
放松心神,戴儒夜再次看到公孙柘记忆内的内容,不过崔云儿的视角,似乎从她想要冲入军营中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于是又是公孙柘的视角,沙砾在狂风中飞舞,天灾地祸虽被任枉全力遏制、挽救,残存下来的余威也动人心魄,别有庞大的宏观美感,可在场所有人都是方才灾难的经历者,不能真正从旁观的角度去观览这壮丽景象。
——除了戴儒夜,但他更在意公孙柘,而非那些飞舞狂沙。
…………
公孙柘此刻体会到了任枉的难处,要想亲口告诉在场将士们这天地危局不难,可要让其中整整万人献祭自我,却是非常不简单。
这种话说着害良心,即便知道这是权衡之下的必要,也让人说不出口。
看着将士们站列整齐,他眯起眼睛回忆着从前,在十年之前,他还是一个普通人,机缘巧合之下被叶仙师带到军营里来。
自从知道上三境修士不被命理拘束之后,他便想过为何自己的踏入修炼一途的机缘源自叶仙师。后来才意识到,叶仙师命理不受拘束,只是不会被天道掌控。
恰好天道顺应己心,发现天眷之子频频出现之后暗中在意,叶仙师在顺天道、逆天道与放任不管之中选择了第一者,所以顺手而为之将自己带到了军营。
如果没有叶仙师,想来自己也会遇到别的机缘,或是游历四方做一介散修,或是来到军营步步攀登,最终也逃不过相似的命运。
而能与爱妻崔云儿相伴九年,他已是满足至极,再无怨悔。
这件事他最不敢告诉的就是崔云儿。
军阵肃穆,钢盔铁甲玄石刀散发着冷冽光芒,他们是血性不消、勇猛无匹的团结战狼,也是守家卫国、屹立不倒的高耸铜墙,气吞猛虎、刀斩游龙,一往无前。
公孙柘见任枉实在不愿开口说第二次,只好自己解释,说到命理异变、天地灾难之事,饶是军中纪律严明,此时也显得嘈杂吵闹,俨然这等消息突然炸出,常人无法接受。
他们本以为大将军是因地龙翻身之事,商讨行军战略。
无法调动灵气的公孙柘看了任枉一眼,任枉会意,轻轻挥手,衣袖如飞云般轻悠,全体将士口不能言,就这样被施加上了默言咒。
他唤出自身命格虚影,一枚紫色道文在天空中如出水芙蓉,缓缓显现而出,流光溢彩,分外端庄辉煌,一股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高贵之气压迫在场数万将士。
那枚道文形似“需”字,又缓缓变换,化作“民”、“智”、“命”等字样,没有具体形态,可光辉流转,繁杂的意蕴虽然难以分辨清楚、琢磨透彻,但感知上去气息大体未变。
紫气道文,浮世虚影,变化多端又贵气逼人,乃皇朝太子命格。
所有人齐齐单膝跪地,低下头去,动作虽然不够标准,但恭敬之意未失半分,正欲高喊一声太子殿下如何如何,却发现默言咒还没解除——啊这,那没事了。
“接下来公孙守刻说的每一句话,都绝非虚假,我以元神与一身修为做担保。”任枉向天地“交出”了自己的元神根本与“境界”,作为立誓的筹码,语气平淡自然。
他示意公孙柘继续说下去。公孙柘现在能够让数万人听见他的声音,还是靠了任枉的帮助,所以任枉以“境界”这玄之又玄却又重要到了极致的事物做筹码,而非修为。
——或多或少,这也算是自己歉意的表达吧。他心中幽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