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翡说不出道理来，沉默着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不是？怎么不是？”戴儒夜话语中多含嘲弄，不屑，“你要否定你的家族？否定你所身处的组织？”
“她们，没做坏，坏事。”冷云翡勉强回答道，有些迷茫与动摇。
“你怎么知道？不过是在我们面前装作乖巧罢了，实际上暗地里做什么，都是不为人知的吧。否则为什么不去登记？”
“……”
“「蛇影」韩峮，罪名在册，他是坏人，对吗？”戴儒夜换了个话题。
冷云翡点点头，“嗯。”
“那么这个组织能够帮助「蛇影」韩峮寄存物品，是不是说明她们组织就并非正义？甚至会去做别的不正义的事情？”
“……”冷云翡第二次无言，眉眼低垂，不明白戴儒夜为什么要这样，逼问她这些问题。
心有点，痛起来了呢。
连呼吸都更加显得沉重。她此前的生活环境太简单了，亲人们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着，陌生人敬而远之着，她的生活一直是那么单纯，正义啊、邪恶啊，立场啊、信仰啊，这样的问题，从来没有考虑过。
至少说，还没有思辨性地考虑过，她心中的意志，还不够坚定明确，只是简单地应对着。
所以此刻只能无言沉默着，无法回答。
“说到底，对于你来说，正义到底是什么呢？”戴儒夜失望地道，“打个比方，我赐予了你健康，甚至没有要求你回报什么，可是如果我内心肮脏不堪，实际上杀人防火无恶不作，就像刚刚那样，伤害别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你觉得我是正义还是邪恶？”
从情感角度看，这是个好人；可是在规则角度上，这无疑是个危险的犯罪者。
“一个小偷，如果一生偷窃了数以百万的财富，实际上却是因为走投无路只能这么做，所有的钱财都拿去治愈自己的孩子，只求他能痊愈。你觉得，这样的人是正义还是邪恶？”
从孩子或者父母角度来看，这个小偷为了孩子献出了一切；可是在被盗窃者的角度上，这无疑是个可耻的犯罪者。
“规则与善良时有冲突的时候，究竟该认同哪一方呢？”
“规则吗？那么对一个不合法的组织，对于一个和违法者「蛇影」韩峮有牵连的不合法组织，有什么温和对待的必要？”
“善良吗？那么如果因为你的宽容，因为一时的自我，满足放走了对方，让「蛇影」韩峮再次逃脱，找不到线索，不去思考未来是否还会有人因为逍遥法外的超凡者通缉犯受伤甚至死亡，是否又是真正的善良？”
字字如刀，插·入心扉，戴儒夜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却极大的混乱了冷云翡，不仅是三观、思维上的冲击，自己洗尘境时构造出的那颗稚嫩剑心，此刻也是摇摇晃动，随时可能跌落境界，跌落回灵台境。
轮椅受激，内部衔刻的阵法在夜幕下勾勒出花纹，于半空中形成一个小小的球面状，自一点向四周蔓延，翻出亮蓝色的光，而后缓缓下沉，即将落入冷云翡的脑海中。
其中蕴含使人神醒魂清的神秘法术，蓝色柔和，如果彻底完成，戴儒夜能够想见结局，冷云翡会因此清醒，虽然保护了心境，中止了境界的破碎，但冷云翡一生很可能也就仅此而已了。
没有任何一个强者是只需要呆板地修炼就能够成就的，好比公孙柘，他同样为天眷之子，不也是在确立了心志之后才真正开始展露峥嵘？
“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最开始的一步，你要确定，什么是你认同的正确，什么是你不认同的错误，相互比较之下，又是孰轻孰重。连这一步都考虑不清楚，何谈根植于本心的判断与选择？”
戴儒夜长叹，在无数个毫无趣味的日子里，除了茫无目的地看书、发呆，钻研一些别人穷尽一生才能掌握，自己却能随便看看就把握到精髓的技艺之外，也就只有无数个问题的思考与自我辩驳，可以帮助他短暂遗忘无聊了。
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的，天才到了他这个程度，可以算得上是磨难。
蓝色小球成型，戴儒夜弹出食指，将阵法凝成的能量球驱散，不让冷云翡的思维被强行中断，对她的心灵纠结无动于衷。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自私的家伙，并非是为了冷云翡好。
他只想尝试毁掉这颗澄澈的灵魂。如果成功，说明冷云翡不过尔尔，所谓的澄澈只是一时的产物，经不起一点挫折；如果失败，那么冷云翡的灵魂便更是弥足珍贵，不枉自己的赐予——甚至，他心情好的话，并不会吝惜于赐予她更长时间的健康。
戴儒夜喜欢美丽、纯粹的事物。
更喜欢美丽、纯粹而坚韧的事物。
他带着冷云翡回到自己家，一路上，冷云翡的身周萦绕着一股沉重的氛围，并非受到什么打击一蹶不振，而是一种沉思，如同火山迸发前千百年的死寂，只待一朝重焕生机，爆发出最灼热炽烈的火光。
戴儒夜等待着她的浴火重生，破而后立。
到家后，只见戴绫胧盘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二人共用的游戏笔记本，此刻正飞速地敲击着键盘，鼠标落在身旁，闪烁着红光。
她听到声音，没有时间抬头，只是开心地欢呼着，“哥你终于回来了！晚饭晚饭晚饭！我刚刚发现《荒兽纪元》特价诶，已经买了，哥你等会儿要不要来玩一下？”
戴儒夜身形一顿。
巧合？还是命运如此？无疑是后者吧。
…………
冷初眠满脸沉郁之色地冲向「卜算子」冷惭的院内。
冷家受强大血缘影响，自古传承有两脉，一脉修剑，一脉修气，冷惭却是奇怪，虽生于气脉旁支，但没有操使气体之天赋：
他在接受秘法，激发天赋能力之后，觉醒的是周易之术，可算阴阳，甚至预测未发生之事。
说来好笑，就因为这件事情，冷惭有好一段时间被怀疑不是冷家亲生的孩子，知道一套完整的血脉鉴定术流程过完，才确定了其身份。
之后，冷惭如同开挂一般，一路变强，成为冷家当下的当家人，也是度曲组织数位董事之一。
度曲董事，至少都得是管理级，甚至不乏领导级的存在，以无敌的姿态统领着整个超凡者社会。
不过超凡者的异能层出不穷，以至于无法根绝犯罪与阴暗面的存在。
他和冷初眠关系向来亲近，冷初眠有所疑惑也必然会找他求解。
“惭叔，你们是不是知道那个「儒释道」到底什么来头？我和云翡、大师姐遇到他，肯定是你和竹骨叔促成的。我觉得那个人不正常！我刻下的「涤心清念阵」刚刚也突然破碎了！”
冷惭沉默，然后如此说道，“你觉得，相比之于你，神明们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神明，主里世界孕育而生的各种幻想种，掌控有特定的权柄，生来便是实力强大难以匹敌，每一个神话体系的神主层次，甚至已经步入半步超脱之境。华夏有三清、轩辕等，其余国家有宙斯耶稣、奥丁天照等。
祂们不仅自身携带有强大的一重权柄，甚至掌控有整整一个神话体系的最高二重权柄，不是任何人可以单独对付的存在，恐怖至极。
而冷初眠现在还很弱小，他回答道，“祂们一根指头就能碾死我。”
实际上对方只需要一道视线，就能让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那些神明不如「儒释道」，远远不如。而且祂的存在非常重要，对于整个世界都是，非常非常重要。所以不要把祂当做敌人，也不要刻意去讨好祂，这样就可以了。”
冷惭幽幽道，“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记住。其后秘辛不是任何人有资格得知的，我亦只知晓皮毛，便再不敢深究。怕你有些事情做的太过，不小心惹恼了祂，否则我不会说，这是的的确确为了你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