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戴儒夜又询问了几个角度较偏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结束了谈话,推开大门,之前见到的那名少女正站在门外,担忧地看着公孙。
公孙眉宇间的阴霾还未完全消散,或者说,原先的阴霾消散了,却又生出了另一种阴霾,先是向戴儒夜抱拳,再是附耳于少女,小声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无非是“帮我接待一下这位客人”等话语,背上一个造型普通的竹篓,出了院门。
少女款款行礼,“你好,我叫易霖。”
“戴儒夜。你好。”
观察入微的戴儒夜,领会到了公孙与面前少女易霖之间关系暧昧亲密,宛如亲人,又似情侣,只是有一线相隔,如若跨过,便可如胶似漆难分难离。
至于何来这一线之隔嘛……二人有亲属关系,这是血脉联系,戴儒夜轻易可以感知而出,做不得假,尽管出了五服,算是关系不大的远亲,可终究让人心有隔阂,不敢随意跨出那一步。
有点东西。
易霖大概便是公孙氏族繁衍出来的旁氏支脉家庭,似乎有一点浅薄的修为,勉强算作入了修炼门槛,仅仅达到了筑基初期。
这可是有公孙这位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在旁的情况下,依旧如此艰难,足可见主世界中有多不适合修行。
易霖张口闭口数次,最终担心着开口问道,“戴……先生,公孙他,和你说了什么?”
“需要问我吗?你有猜测了吧。”戴儒夜面带清风朗日,故意将话题原封不动地送回,笑意在树荫之下,显得是那么从容。
以至于有几分虚假。
可是这种内心与神态的割裂,他可是打磨细刻了十几年,让自己才能够真正生活在常人社会之中,不至于彻底地、完全地脱离世界,寻常人等,又怎么看得出来?
易霖目光望向极远处,正是灵碑所在方向,“知道,也不知道,肯定与那件我们看不到的事物有关系,是吗?”
戴儒夜点头,表示正确。
“你可以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吗?”易霖说话同时露出几分真心哀切,淡如薄暮的眸子回到戴儒夜身上,又向下扫去,作为与公孙氏族有关,甚至踏入修炼之道的人来说,这是他们永远也弄不明白的问题,是千百年来的苦思。
戴儒夜并不觉得这件事情需要密切隐瞒,或者说,对于易霖这种苦苦追索的心情,有些熟悉,觉得和自己有些相像,于是二人视界乍变,他将自己经历过的短暂视野分享给易霖,于是一块如真似幻的巨石鼎立于易霖视线前方。
“这是……什么文字?”易霖又是感慨又是惆怅。
她是第二个。不是公孙氏族主脉,却看到了公孙氏族主脉历代守护之物者,她是第二个。
她也是第一个。是公孙氏族旁支中,见到了这块亘古不变、不可看见的巨石之人,她是第一个。
公孙的声音于天地内飘渺响起,他与戴儒夜在书房静室中交谈的一语,此刻在空气的振动中重新演绎:
「灵碑乃一个封印,用以封存天地灵气及道蕴真意,奇门八卦内敛,先天为道命中枢,联通着不可知处……」
易霖重复一遍:“灵碑?”
“是的,这两个字,就是‘灵碑’,也就是这块巨石的名字。”戴儒夜道,“而我现在在想,该怎么取走它。我是这座灵碑的真正主人,公孙氏族身怀守护灵碑的使命,便是在等我的到来。”
“等你……公孙他们家族经历万古,就是等待不知多少年后,这块石碑的真正主人,也就是你,来接管它?”
易霖只觉得说不出的滑稽与怪诞,公孙氏族承受了无边无际的沉重责任,结局却是如此轻描淡写,仅以“结束责任”四个字来概括便可完整?天底下到底发生过多少起这样头重脚轻的事情?
幻境散作烟尘,不被记载于天地命理之中,所以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借此窥见灵碑之秘,戴儒夜见易霖表情,便知她欲言又止,隔空搬来两把椅子,在公孙府邸之下,竟是比易霖还要自在,自己坐下之后,更是以无形之力让易霖坐下,道:“你想说什么?”
“戴先生,你知道,为何灵碑不可被人看见,却要有人一直守护吗?”
易霖以此作为话题开端,恰好引起戴儒夜的好奇,他挑眉,道,“愿闻其详。”
“我只是略有猜测,毕竟公孙氏族世代守护无形之物,总让人心中迷惑难以消解,后来才隐隐感觉到,天地之间偶有异动,灵气混乱动荡,结合主脉之人一向修为精进且提升迅速,便大胆猜测,那件事物应与灵气有关——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那么混乱动荡的来源,我也就明白了,只可能是灵碑之中镇压封印的灵气还有道蕴这种事物,时常会爆发冲撞灵碑,所以需要守护,保证灵碑一直发挥镇压之作用。”
“灵气暴动几十年一次,每次都声势浩大,最终被主脉之人压制下来,可以说,没有他们,灵碑早就已经破灭……虽然不知道为何要所住天地灵气、道蕴,可是公孙,还有他的祖辈的贡献,可是至关重要。”
易霖满面愁容的看着戴儒夜,手掌交叠,右上左下,置于大腿之间,右臂忽地抬起,悠悠划过弧度,自身前至身体右侧,大臂与肩同高,小臂微微抬起,五根细弱指节分散自然。
视线也是随之而去,落于大门,门外牌匾露出底部边缘,细节残破腐朽,整体方正不斜:
“公孙他父亲早逝,正是为了镇压那座灵碑,当时他年仅七岁,就不得不接下了公孙氏族的重任,从此不有丝毫懈怠。”
她勾勒出了过往记忆的一角,声音淡雅,如潺潺流水,铺开画卷,“从他得到那些记忆开始,他就不算是真正含义上的独立的人了,公孙氏族历代如此,生来忠厚憨实,得到记忆传承以后,就知道了他们一脉究竟身负着怎样的责任,怎会轻松放下?”
“而且他们做的尽善尽美,谁也不敢告诉,因为不能,而且不愿:知道就代表着需要作为这件事的担当者,他们百千年甚至更久以来,都在痛苦和无奈中将自己的命运贴合于灵碑这件事物,哪里有那种将责任寄托于外人的心,自然缄口不言,即便是我们这些旁支,也不过暗窥一角罢了。”
“公孙主脉只剩他一个正统,自然不得不考虑立后之事,尤其是他一心守护灵碑,没有心思寻找伴侣,所以我被选中了……或者说,我一开始出于怜悯,在可以是我的时候,并没有拒绝。”
“但他对我很好。”易霖双眸灿若星辰,喜爱、怜惜、依恋,与惊喜、欢悦、感慨之情共生,双星闪耀,交相照映,五官如丹青大家细致描摹,乍看只是清秀,细看之下却是无限美好。
明明仅是年龄稚嫩的青葱少女,却意志坚定不移,语气诚恳真挚,在书香之中培育出的成熟人格尽数展露绽放,道:
“真的很好。我现在很爱他,而且不会比现在更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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