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等你,我必然会等你,”他的脸微微有些润红,他不是那种很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我会等你九百九十九世,剩下的一世,我会在旁边看着,我不会再插手了。”
没有人回答,这也是当然,因为他所述说的对象已经死了。他所说的话也不过是决定而已,作为一个倾慕者的决定。而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因为他本就非人,他是这天地意识,若用其他名字的话,想必很多人都听过——天道!
“从你转世开始,到第一千次转世,我都会以我那陪着你转世的身体的生命终止前的所有生命来守护你,”他弯下腰折下一朵长着如须般花瓣的绮丽花朵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我承诺,你的九百九十九个愿望全部有效,我也必然以生命守卫你的安危,直到第一千世的到来。”
他将花放到她的胸前,身影缓缓消失,但话语依旧在空气中回荡:“不管你的转世是男是女,我都会用与你相符的性别去……”
带着余热的晚风将花瓣抚得一颤一颤的,似哀叹,似感慨……只是这一切都将被时间所埋没,也都将被时间所见证。
……
他们两小无猜,是被左邻右舍所为之乐谈的青梅竹马。她对他有情,他亦认为她就是他的命中人。
只是世事难料,他家因旁族冒犯了朝廷命官被连诛,他侥幸逃得一命,本以为能求得她的帮助,结果得来的却是那官员的爪牙。欢喜开门却眼见一片血红,在意识陷入黑暗前,他隐约听见了她的辱骂,他不解,他疑惑,但终究锒铛入狱……
不知在昏暗的狱牢中被折磨了多久,仅剩断臂残躯的他终于能再次见到久违的阳光了。但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他最后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但他无悔,因为这是他拼死争取换来能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哪怕仅剩的独眼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他依旧努力对焦视线,看着面前的面容冷淡的秀丽女子,他有些黯然,也有些缅怀。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为什么?”在许久的静默后,他默默地开口了,虽然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回答,他只是想否认自己的猜想罢了。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淡淡地撇下一句,她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留,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这样啊,我明白了,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这是我的错……】
这一刻,他恢复了他的骄傲,努力挺起已经无法再挺直的脊背,对虐待了自己无数时光的狱卒唤道:“拿来吧,我签。”
在字据签下当晚,他被秘密处刑了,凌迟。在行刑当晚,直到咽气,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痛,他已经不在乎了。
在得知他死讯当天,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因为她帮家族报仇了,灭了他一族。但不知为何,她总有些怅然,似乎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这是错觉吧?是高兴过头了吧……】
大仇得报,该喜,该喜!
……
……
“呐,小姐,”丫鬟将花摘下别在才到自己腰间高的小姐头上,“您为什么一直看书呢?对于小姐来说,这书里内容不是已经熟记于心了吗?”
“书是记住了,但这里面的意思还没理解,”眉目秀丽的小女孩摇了摇顶着柔顺乌发的螓首,“绿儿,你言之过早了。”
“不要吗?那就算了,”相貌平凡的少年郎看着下仆捧回来的玉环挥了挥手,“那阿雷收下吧,别浪费了,留作日后娶妻用。”
“这么贵重的古玉环,阿雷真的可以收下吗?”下仆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
“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少年郎拿起笔墨信手直书,“我准许的事就算父亲也违背不得。汝记得收好,莫让歹人窃去了。”
“是!谢少爷赏赐!”下仆躬身拜了拜,将玉环小心包好藏进怀里,欠身候在一旁。
……
“少爷,老爷让您去大堂,说是有人来提亲,”阿雷的手缩了缩,他知道自家少爷不喜欢有人打扰,但这是老爷的吩咐,他也无奈,“还说,少爷您写的书全部得换……换成大少爷的名义,否则就,就将您囚禁在地牢里……”
“……这样吗,”当年的少年郎已成长为青年,眼底的睿智愈发沉着,“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少爷要的东西全都收拾妥当了,”闻言,阿雷的双眼泛出名为自信的光芒,“少爷打算何时启程?”
“不早了,就现在吧,”青年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太阳,“阿雷,我们走。”
“是!少爷!”阿雷将衣柜推开,露出一个暗道,将椅子拆开拼接成梯子放下。
“什么?!”坐在主座上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一拍桌子,“来人!将那个逆子给我抓回来打断手脚关进地牢!”
“父亲,何必那么生气呢?逃了就逃了呗。”站在一旁长着英俊面容的男子挥了挥扇子,语气有些不以为然。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说风凉话!”中年人在次拍了拍无辜的桌子,“若不是你借那逆子的名义将王家的女儿的肚子给搞大了,我有必要给你这事擦屁股吗!现在倒好,人跑了,那王家的女儿谁来娶?你吗?哈!混账东西,给我回书房跪着!”
“哎哟,老爷!”坐在中年人另一边的妇人幽怨地拽了拽他的袖子,“阿奇也不是有意的,别老是怪他,都是那逆子惹的祸,若是他不逃,现在不就没这事了吗?”
“呼,也是啊,也是,”中年人嘘了口气,捋了捋胡子,“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你将王家的女儿娶了,以妾的名义,在说话的时候给我咬死是她勾引你!若是再出什么问题,你就给我看着办吧!”说完,中年人甩身离去,不再看两母子愈发难看的眼神。
“姐,你真的要嫁过去吗?还是以那种名义!”
当年的女孩已经长大,秀发垂至腰间,但此刻的她不复过往的平淡,显得有些彷徨。
“没办法,谁叫我看错了人呢?”比少女成熟了不少的女子摸了摸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阿妹,以后长点心,莫要太信书上的内容。”
少女松开了揣着阿姐身上的大红嫁衣的手,黯然地退开了,垂首道:“那,阿妹在这祝福阿姐……”
“祝福?呵……”女子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摩挲妹妹的秀发,“阿姐这嫁过去,怕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阿妹你还是快些做好逃离王家的准备罢,就当做是阿姐最后的遗言,切记切记。”
“请新娘入轿~”外面的锣鼓喧天,媒人尖锐的叫唤打断了少女欲要出口的话。
走到门口的女子最后回身看来眼阿妹,开口说了句什么,但她没有听清,外面的声音太大了……
“少爷,我们在此定居可行吗?”跟在戴着黑斗笠人儿身后的白斗笠开口问道。
“无妨,”黑斗笠朝小城看了眼,“这里便好。记住,从此我们不再是主仆,你以后便唤作林雷,我的名字便改作源。你日后便叫我做先生罢。”
“是,先生。”有了新名字的阿雷垂首站在青年身旁静候吩咐。
“我们走,”源率先迈入小镇,“今后我们便于此居住了。”
三个月后……
看着零落的飘雪,源关上窗:“阿雷,外面下雪了,出门记得添上衣服。”
“是,先生。”准备出门的阿雷回房间披了件大氅。
“他已经出去了,别躲了,进来吧。”
看着关上的大门,源淡淡的说了句,手上笔墨依旧,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哒”的一声轻响,一个肩上、后背缀满雪花的女子从窗外闯了进来,只是手上拿着的细剑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说吧,不去做你的千金小姐,跑来我这穷地方作甚。,”源的动作很轻,但速度却很快,说话间便写满了整张黄纸,“那次,你拒绝了我的示爱,将定情信物退了回来,我便知道你是从心底抗拒我。所以你定然不是为了千里追求。”
“你姊出了事,应许是死了,否则你绝不会过来。”源淡淡地述说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漫不经心,“毕竟亲手杀了我这个【罪魁祸首】最能让你解气。只是,你找错人了,我是受害者。”
“受害者,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受害者,”似乎被他置之事外的态度给惹恼了,女子握着细剑的手不住颤抖着,“阿姊,阿姊她嫁过去还不到一个月就因病去世了!若不是你逃避,若不是因为你,我阿姊她根本就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你是说,我应该为那个人所做的一切顶罪,这一切全是我的错?”听完女子的话,他终于抬头了,入目平凡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错的根源不在我,而是人心。”
他起身将仅写了一字的白纸贴在窗上:“我不报官,你走罢。这一世,我们无缘。”
“你绝对得付出代价!”甩下一句话,女子抽身消失了。
“……阿雷,黄泉路上,你走好。”看着白纸上那个大大的“祭”字,他默然开口,淡淡的说了句。
三日后……
“这就是你所说的代价吗?无趣。”
被平日受尽他恩惠的群众千夫所指的他带着木箱,离开了这个刚好居住了三个月的小镇。只是,这一次,他是孤身一人。
“既然是你的要求,那我满足你。只是,你莫要后悔。”
站在小路上,他对身后的岩石淡淡的说了句,带着木箱走进了深山老林。
三十年后……
“先生,请您救救我们啊!我们家就只剩这么一个独苗子了……”
已不再年轻的他面前跪伏着一对老夫妇。
“你们说过宁愿死也不会找我求助,”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你们走罢,我这不是药堂,不救人。”
死皮赖脸地趴在他跟前嚎啕大哭的夫妇俩怨毒地看了眼他,相扶着离开了。
“这又何苦,你我无缘,又何必如此……”他淡淡的看了眼窗外抽芽的嫩枝,春意正盛。
二日后,他带着那泛着油光的木箱离开了小村庄,所遗留的一切也烧毁在了焰火之中。
二十年后……
“拿去吧,送你了。”他将古玉环放到小女孩的手上,“收好了,莫要弄丢了。”
“嗯!谢谢老爷爷!”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一副纯真模样。
“不用,这是还给你的。”哪怕年华不再,他依旧淡然。
“咦,老爷爷,你说了什么……”小女孩抬起肉嘟嘟的小脸,眼底满是好奇。
“不,没什么,”他摇摇头,提笔在纸上轻描,“阿蕾来这作甚,我这可不好耍。”
“嘿——”小女孩仰起头扒拉在他的脚边,“不知道哎,只是觉得,一定要来这里,也必须来这里……好奇怪哦……”
“是吗?那想来就来罢,”他停笔摸了摸阿蕾的头,“下次来这儿,我教你你想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