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冬妮娅姐姐?”
遥远的呼唤声,如沉入湖底的石块,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千层涟漪。那些波纹如烟花般从中心怒放,一圈又一圈地散开,最终在到达彼岸时归于平静,事了无痕。
“——冬妮娅!”
男孩大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焦急,投入冬妮娅朦胧而又沉睡的梦境中。最终,是一声宛如平地惊雷的巨响震醒了意识模糊的她。
她逐渐看清了眼前小男孩的面貌。用红色绸带编织而成的黑辫,黑目黑发,是典型的亚裔体征。
“……渔?”
女孩迷迷糊糊地回应着,眼前原本摇摇晃晃的场景渐归于正常,教会的钟塔在一声爆鸣声中于光与火的簇拥下逐渐向地面倾斜。人们的哀嚎声更大了。
“太好了!冬妮娅,我还以为你被吓傻了……”
小男孩看见自己有了反应,由衷地笑了起来。他套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看起来是那么的小,以至于自己完全没有被抓住的实感。
他一边拖着自己毫无生气的身体向前走动着,一边语气飞快地说道。
“今年的假期提前结束了,冬妮娅姐姐。你不能留在这里。你看见那边海边的天空了吧?帝国将联邦的舰队、哨台上的海岸炮全部击毁了!我们挡不住、挡不住,大家都在逃,船、火车和驿站,大家都在往这几个地方挤……没有抢到交通工具的人们都在攻击着坐上车船的人们。贵族老爷们全跑光了,海滩上到处看得到在溃逃的士兵们。我家的船也差点被酒馆的大叔们抢了……”
男孩子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悲哀,那不是为了自己而流下的眼泪,而是为了陷入疯狂的大家。
“大叔他们原本是和善的……不要怪他们,冬妮娅姐……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男孩的眼眶中闪烁着分离的泪光,她突然惊醒。
慌乱的奔逃声,孩子的哭声,烈马的嘶鸣声,都在前所未闻的巨大雷击声响中寂静下来。这一切不都是七年前的发生的事情吗?难道说、要再做一次吗,把苏渔从我身边夺走?
小女孩——冬妮娅一把抱住眼前的小男孩,听着耳边炽热的呼吸声,疯狂而贪婪地感受着与对方胸前紧紧贴在一起的两颗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但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她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了,历史即将再度重演,现在不做出行动的话未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那个孤独一人的结局,现在绝对要避开给你看!
“小鱼!跟我走。”
她开始诉求。
“跟我走!未来七年都不和我在一起什么的我不要!求求你现在就跟我走吧。我不要什么家族了,我也不要什么爵位,也不需要家人……就我们两个、求求你抛下一切和我走吧,小鱼、小鱼……”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小男孩的名字,仿佛这样做她就可以在这里夺走小男孩的一切。她是如此的自私,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也抛弃下那个毫无留念的家庭,他就会跟着自己离开。
在她不依不饶地哀求声声中,他们来到了驿站,也是现在整个妮儿港中人数最多的地方。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前边推搡着,贵族老爷和他的家眷气急败坏地坐在车厢里向堵住他们的人群唾骂着。母亲流着泪、千辛万苦地挤到了马车附近,正当她惊喜地笑着、想要将怀里的婴儿放进车厢时,她绝望地发现里面早已被夫人千金们的首饰行李填的鼓鼓当当的,连一个婴儿的位置都挤不出来。还不等她露出绝望的表情,车顶上的仆侍就一脚把她给踹开了——贵族老爷的手下们竭尽全力地想要把马车推出来,外面的人们冒着一死的风险也要爬上马车。就这样几辆马车和人群将驿站门口牢牢围住,最终谁也动弹不得。
但有一辆通身雪白、车门上雕刻着雪花球纹章的马车不一样。那里被全身白甲的甲胄骑兵护卫着,和人群拥挤的人群间划开了界限。
“大小姐!”
车顶上的执事紧张的呼喊声催促着两人。冬妮娅充耳不闻,反而再次加紧了拥抱小男孩的力度。小男孩也轻轻地回抱着她,像是安慰一样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我走不了的,冬妮娅。”
已经被写上剧本的话语按照既定事实的发展路线再一次被说了出来。她拼命地摇头,仿佛自己只要拒绝他就能甩掉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舅舅的脚中风了,母亲的身体抱恙……你知道的,我们没法跟在你们后面。”
“和我、一起走!”
听着小女孩稚涩的压抑哽咽声,小男孩反而是笑了起来。
“你不是大我一岁的姐姐吗,怎么现在反倒向我撒娇起来啦。”
“闭嘴!是弟弟、就给我乖乖听姐姐的话啊你这条咸鱼!”
“家里还有繇,有爸爸,妈妈,我不能抛下他们走。别为我担心,你我可是生死与共过的生命,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生命如海龟般长寿吗哈哈。”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还能想这样莫不在乎地开玩笑啊混蛋!
“……这个给你,是我偷偷从妈妈那里拿出来的……你戴上它,无论我们分隔多远,离开多久,我都会找到你的。毕竟——你可是我的半身啊!”
耳畔略微一疼,小男孩推开了自己,头也不回地跑回人们推攘着要离开的地方。
“回去,冬妮娅姐……还有,我会回来找你的。”
少女握住耳垂,伸手想要抓住少年的背影,但四肢却违背了她本人的意愿向马车走去——她的躯壳仿佛被少年的话语支配,成为了只会按照少年的命令行走的行尸走肉。
“不要……我,脚,停下……”
一滴泪水夺眶而出,在嘈杂的、厚重的空气中滑落。车门在漆黑的车厢与现实间划开了一条分界线,缓缓地将他所在的那个世界的通道关闭。
嘭!
门关上了。
睁开了双眼的冬妮娅躺在床上,看见自己的右手高高举起。
天色还未亮起,窗户的尽头能看见一抹微亮的鱼肚白。四下寂寥无声,但可以听见树枝上百灵鸟的吱吱啼叫。
冬妮娅垂下手臂,抚摸脸颊上感觉清凉的地方。双眸眨了眨,晶莹从眼眶中滑落。
是梦啊。
房间里,还躺着三个安详的气息。酣睡的气息轻盈绵长,碎格子的帘幔随着舒蜷的早风飘拂。冬妮娅蹑轻足尖,走到梳妆镜前坐下。镜子前暗淡的面孔朦胧难现,半边脸颊藏进阴影。
右手在沾湿的乳白色睫毛上游弋,从绝美的脸颊上滑到下巴。一只红瞳映射在镜面上。
呆呆地看了半晌,白发的少女卷起了耳垂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