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他的状态,”医生无奈地说,“其实,他已经无药可救了,根本就没有做手术的必要,成功率也就不到百分之二十,还花那么多钱,主要是他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动手术最忌讳这个,他必须有亲人的鼓励才可以,况且你看他连遗嘱都立好了,根本就是不想活了,你说这让我怎么救呀?与其不幸死在手术台上,真不如让他回家办理后事,还能多见见亲人,多享几天福。”
“大夫!”冷千峰直接从病床上坐起来,“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僻的人,你可能会觉得我性格上有缺陷什么的,消极呀!抑郁症呀!寻死呀!可我……我的父母没有到场,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的病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冷千峰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我不敢想象他们把我养这么大,就看着我……我……我真的不想死,”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冷千峰当时凝望医生的眼神,那种真诚,那种无奈,“我想活着,我想带着顾希希去见我的父母,告诉他们我这辈子就是这个女人了,怎么样?漂亮吗?一副胜利的姿态,我想活着,我当然想活着,我比这个世界任何人都想活着,我真的想活着……”
一瞬间,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是的,孩子,”医生也跟着随声附和地笑出声来,“在你的眼睛中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女孩子,还有你们的全家福,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了不起的人。”继而医生将脸转向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可以做手术,那一刻,我与医生四目相对,我似乎看到了他的眼泪正在努力地停留在眼眶中打转,免得落下来。
在冷千峰被推进手术室的四个小时后,当我拨通顾希希的电话时,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
“喂!”顾希希那边的电话接得很快。
“你好,我是冷千峰的全权委托人,你可以叫我刘律师……”
“冷千峰……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他……”我哽咽了一下,“他病了,现在正在市中心医院手术台上,原本他是不希望我现在就告诉你的,不过,我觉得你作为他的遗产合法继承人,我想你很有必要去医院等待结果,所以我擅自做了主张。”
“……”
顾希希的电话始终没有挂断,可偏偏迟迟没有回话,我似乎在电话的另一端感同身受到一个词--泣不成声。
这让我回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据说人的生前与死后都存在于一个真实的精神世界,那里的人们都是阴阳合体成功的完整灵魂,只有当他们被一分为二之后,才会被降生到我们这个浮华的物质世界之中,成为男人和女人。所以,在我们这个世界出生的人呀!总是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企图找回自己的“另一半”。
傍晚,冷千峰从睡梦中苏醒,然而在重症监护病房内一个人都没有,他的心中似乎涌起一阵空荡荡的海风,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艰难地找到自己的手机,编辑短信,“关于昨天的对话,很抱歉这么晚回应你,希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知道你一定非常地恨我,可是我现在十分地想要见到你,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孤单一辈子,直到遇到你,我才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孤独,我需要你,每一天都渴望你能陪在我的身边,不要怀疑,我爱你,一直都爱,直到永远。”后来,不知道为何,他又将刚刚打的文字全部都给删掉了,或许是嫌它太肉麻了,最后只改成三个字,“我爱你”,发了出去。
可是,谁都没有预料到,在那之后,顾希希再也没有在冷千峰的眼前出现过。就像那生长在冥界的彼岸花,绽放一千年,凋零一千年,可那又能怎样呢?花与叶依旧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很多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有幸能再一次与冷千峰相逢,看到他当时的样子后,感慨万千。也许,每一个人都会跟冷千峰一样,当他降生在这个浮华的物质世界之后,便会自以为是地以为整个世界都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直到他找到另一半,才发现……
总之,冷千峰的后半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比他预想的全市首富还要了不起太多,同时,他还拥有着一座庞然大物--就像是一座王国的城堡,离东海湾近在咫尺。然而,整栋建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接待着来自社会各界的成功人士,他们到此只为寻欢作乐,至此,城堡内充满着游客的欢声笑语,整宿整宿地散发出无尽的采光,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当然,冷千峰现在也绝对不可能缺少女人,身边总是左拥右抱着各个国家,肤色各异的美女,正如他所说,他已然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老天爷的化身。
我曾一度地以为他变了,变成了外向开朗的性格,完完全全地活出了顾希希的那个模样,难道人真的会因爱而改变吗?
我以为他永远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孤独的冷千峰了。可他,见到我之后,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疯狂地向我冲了过来,紧紧地用抱住我,这让我受宠若惊。我心里有数,如今的他早已成为了那个高高悬挂在苍穹之上的明星,是我高攀不起的神明。
然而当他与我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完全被他含情脉脉的眼神给震撼住了,他哭成了泪人。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在他心目中的意义。就在他那清澈的眼眸中,我似乎遇见了那个女大学生--顾希希。我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我在他的眼中就是那位顾希希的化身,因为是我--我见证了他们俩人之间的爱情,并且,只能是我--我是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见证者。
所以,只有我,只有冷千峰见到我的那一刻,他才会感觉到这个嘈杂的世界中那么一丝片刻的安宁;只有我,才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顾希希是真实存在的;也只有我,可以陪他去追忆过去,追忆他曾经与顾希希度过的美好时光。
后来,他与我促膝长谈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我才晓得,原来如今风光无限的大富翁冷千峰活得,并不快乐。冷千峰跟我说,他似乎患上了某种严重的抑郁症,痛不欲生,只要周围的环境一安静下来,或者是自己一闭上双眼,脑袋里面的画面全部都是顾希希,整夜整夜的失眠折磨着他的灵魂,唯有日夜豪饮,麻醉与放纵他自己的肉体,似乎只有沉浸在感官快乐这一种方法才能缓解他心中的郁结。
由此,我发觉,冷千峰依旧是那颗堕落着的流星,我坚信,一个人,一旦堕入爱河后,他就很难再重返曾经自由广阔的天际。所以,这些年来,冷千峰一直都没有转变过,他始终孤独且痛苦地过活。我暂且把冷千峰这种缺失“另一半”的人生,以及这种缺失“另一半”的孤独,命名为--一半的孤独。
说起来冷千峰与顾希希那件事……主要原因也怨我没有按照冷千峰的遗嘱办事。记得冷千峰手术的那一天,我真的不应该提前给顾希希打那个电话。其实,顾希希那一天接到我的通知后,便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重症监护室病房,等待冷千峰苏醒。直到傍晚的时候,我见顾希希早已经哭得虚脱了,又一天没吃饭,便好心地带她出去一起吃顿便饭。哪知道就在她过马路的途中,接到一条短信,站在马路中间的顾希希似乎开心到了忘我,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减慢速度向前走,直到马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或者是因为身体透支的原因,她的精神头太差了,并没有注意到飞驰而来的一辆大货车,后来她来不及躲闪……被撞上了。就算今天的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她那副满足的容颜--她当时满脸堆积着幸福的喜悦,正在全神贯注地回短信,事故发生的太突然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点出发送键……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词引用自宋礼部尚书苏轼因苦思亡妻所作《江城子·梦话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