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姐姐”
“嗯？”
“我想去公园玩”
女孩趴在木地板上，托着下巴，看着她。
“姐姐今天要练琴哦~下次吧”
她小心翼翼的调试着琴弦，轻声说着。
“每次都说下一次……”
女孩嘟嘴，有些不开心的往她身上蹭。
“若汐听话”
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
最近，她们俩在一起玩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少了。
姐姐总是一放学回到家，就只知道练琴，练琴，练琴……
“姐姐”
女孩趴在她的大腿上，伸手，摸了下她面前的那把古筝。
“你很喜欢古筝么？”
“喜欢哦~”
“为什么呢？”
女孩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嗯……”
她想了想。
“若汐你知道么？古筝，是会说话的哦~”
“诶？说话？”
女孩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也就是所谓的「曲意」”
“曲意？”
“嗯~优秀的琴手，是可以通过古筝将「曲意」告诉别人的哦~姐姐呢，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她上扬着嘴角，眯着眼笑。
“不过嘛，若汐才7岁，等你长大后大概就会懂了~”
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她又这样说道。
“……”
女孩看着她。
姐姐，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着古筝……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姐姐似乎又离她远了一些呢？
“那个”
女孩迟疑着，想了想，又开口：
“姐姐，我可以学古筝么？”
说出来了
“诶？”
她有些讶异的看着她。
“若汐，有兴趣么？”
以前父亲让她学琴，她都总是万般不情愿，这次，居然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嗯！”
“学古筝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辛苦的哦~”
她捏了捏她的脸蛋，故意吓吓她。
“嗯！”
女孩点头，露出些严肃的表情。
“哈哈，那咱们先从最基础的来~”
“嗯！”
……
太好了，又能跟姐姐在一起了。
就像以前一样……
……
“古筝呢，现在最常见的是二十一弦，但咱们林音阁用的最多的，是这个……”
林若筱说着，将面前那把古筝立起来。
“一、二、三……十三根？”
她抖动着小手指，默默数着。
“嗯，这叫十三弦筝，这种唐代流传下来的古筝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弹了，因为它弦太少，能弹奏的音色有限，对初学者来说，也是晦涩难懂”
“那为什么咱们还要用这个啊……”
“嗯……”
林若筱想了想，又露出一丝苦笑。
“大概是咱们林音阁的传统吧~别看爸爸那样，对这些东西可是固执得很哦~”
“哦……”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这时，父亲走了进来。
他朝房间里看了眼，又问道：
“若筱，你没练琴么？”
“爸……父亲，我在教若汐古筝来着”
她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若汐？”
他愣了一下，又看着她旁边的林若汐。
“你要学琴？”
“嗯，是我让姐姐教我的！”
“……”
他没说话，半晌，又说道：
“也好，既然你要学，就好好学，不懂的多问问姐姐”
“嗯，嗯……”
她有些紧张的，看着父亲离开了房间。
还以为瞒着他教妹妹学琴，肯定会被骂一顿……
……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
之后的一段时间，林若汐便正式开始学琴了。
正在读初中的林若筱每天放学后，都径直回家，除了自己练琴，还要教这个什么都不会的菜鸟妹妹。
日复一日的，很辛苦，但她却乐此不疲。
值得庆幸的是，林若汐学的很快，一些基础的曲目，只要一天不到的时间，她便能完整的弹出来。
大概一个月的样子，她就已经能看着曲谱，弹奏那些从没弹过的曲目了。
这一点，就连父亲都没想到。
傍晚
咚咚咚
林若汐光着脚丫，抱着曲谱，在木地板上跑着。
迫不及待的冲进姐姐的房间。
“姐姐，今天要教什么呢？”
这是她一天当中，最期待的时候。
“嗯……”
她思考着。
今天就换个难度大一些的吧。
“今天咱们来弹这个~”
她说着，拿出一本曲谱。
“《渔舟唱晚》……”
“嗯，这曲子姐姐以前可是花了好些功夫才学会的哦~”
“那个……”
林若汐站在她旁边，犹豫着什么。
“姐姐，这个我已经会弹了……”
“诶？真的？”
她露出不可思议表情，抬头看着她。
“嗯，姐姐，要不我弹给你听？”
“啊，好……”
林若汐有些自豪说着，跪在地板上，小心的在手指上套上拨片后，用手轻轻的抚了抚琴弦。
“！”
当第一个音奏响，林若筱便睁大了眼睛。
曲子如流水般，从古筝里往外渗透。
这是什么？
如精密仪器般毫无差池的音准，连续，而又不带一丝死板。
听觉就像被支配般，被带入到她的世界里。
这哪里是刚学一个月古筝的水准？
她晃神，不知不觉中。
演奏结束了……
“姐姐，怎么样？”
林若汐的眼里，闪着些光亮，看着她。
“诶？”
她这才回过神。
“还，还不错呢……”
哪里是‘还不错’，可那些夸奖的话，不知为何，她却突然哽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姐姐，你再教教我嘛~”
她有些撒娇的嘟着嘴。
“今天有些晚了，下次吧……”
“诶？那个……”
“我累了”
她打断林若汐的话，低着头，小声说着。
“哦，哦……”
林若汐愣了一下，站起身。
“那晚安，姐姐……”
她说着，走出房间，将门轻轻关上。
……
……
林若筱关上灯，却睡不着……
到底在动摇什么，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
第二天清晨，林若筱一如既往的起得很早。
学校离着老城区有些远，她得赶去坐第一班公交车。
“诶，你们听说了吗？”
走到门口时，似乎听到有人在院子里聊着什么。
她看了一眼，是几个家长，他们早早的把孩子送到林音阁来学古筝了。
“什么？”
“我听说这林音阁最近有个古筝弹得很好的小女娃哦”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里古筝弹得好的小孩不是一抓一大把？”
“不不不，前天我听了她的演奏，真是不得了！跟别的孩子可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哦哦，我也听说了，就是林会长那个女儿是吧？”
“女儿？林若筱？”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沉默着，躲在门后。
“不是，我说的是小的那个”
“小那个不是才7岁么？”
“所以说是天才啊！”
……
砰
她将门关上，走了出去。
“……”
那几个人见到她，顿时没了声音。
她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院子。
……
对林音阁来说，这是件好事……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
傍晚，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9点了……
奇怪，今天若汐没来找她练琴。
她看着面前的古筝，不知怎么的，却不想弹……
是最近变懒了么？
出去散散心吧……
当她打开门，又跟刚准备敲门的父亲撞了个正着。
“父亲？”
“若筱，你过来，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他依旧板着张脸，尽管她早该习惯了。
但今天不知为何，她却有些不安。
“哦……”
她在他身后，走到院子里。
空荡荡的院子，这时已经没有人了，只是偶尔能听到树丛里蟋蟀零星的叫声。
池塘里的水倒影着月亮，发出些许微弱的光，照在她脸上。
“关于若汐的事”
他没有回头看她，而是看着脚下的水池，说着。
“你想必也看到了”
“……”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那孩子很有天赋”
“嗯……”
“这我得感谢你，让我发现了这一点，不过……”
他说着，回过头，看着她。
“以后你不用再教她学琴了”
“诶？”
她抬头，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我会亲自教她”
“为，为什么？”
“为什么？”
他的眉头，有了一丝微微的抖动。
踱着步，走到她跟前。
低头，看着她。
“那孩子会成为林音阁的招牌……”
冰冷的目光扫过。
“可不能让她毁在你手里”
说完，从她身旁走过。
“……”
“我给若汐报名了下个月的筝曲大赛”
“……”
“虽然你教不了她，但陪她练练琴，总还是做得到的吧？”
“嗯”
她低着头。
“我会尽力的……”
“那就好……”
他背对着她，说完，便离开了。
……
「那孩子会成为林音阁的招牌」
……
「可不能让她毁在你手里」
……
那我，究竟算什么呢？
……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这里要弹得更压抑些！”
“诶？”
林若汐坐在她对面，抚着琴。
“哦，嗯……”
“虽然你技法已经不错了，但也不能弹得这么随性！”
林若筱加大些音量说道。
“否则怎么能称得上林音阁的人！”
“姐姐，那个……发生了什么吗？感觉今天……”
她小声说着，不敢抬头看她。
“练习的时候要叫「老师」！”
“……”
她愣住了，看着她。
“重头再弹一次！”
“……好”
这两天，姐姐的细微变化，她察觉到了，但不知为何，却不敢问她……
……
“若汐，要去吃冰淇淋吗？”
“我知道有家的冰淇淋特好吃哦~”
放学，两个小女孩跑过来。
是小学同班的同学。
“冰淇淋……”
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但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那个……我回家还有事来着……”
“是么，真可惜”
“那下次再一起吧~”
“嗯……”
两个人说完，便走掉了。
下次么……
之后她又像这样拒绝了两次，渐渐地，也就没有人再来邀请她了。
……
不过这都没关系，比起这些，她更不想让她失望……
她得回去练琴，准备不久后的筝曲大会。
……
“姐姐”
“怎么停了？”
“那个……”
她犹豫着，似乎有话想说。
“我可以带朋友来家里玩么？我想介绍她们给姐姐认识呢……”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瞄着她的脸。
“什么朋友？”
林若筱没有看她，而是整理着手中厚厚的曲谱。
“学校的同学来着……”
“说起来……”
她这才抬起头，看着她。
“你把我们家的地址告诉同学了吧？”
“诶？”
她愣了一下。
“嗯……”
“难怪，昨天你同学找到家里来了。”
“诶？我都不知道……”
“没事，我已经让她门不要再来了”
“诶？！”
她站起来，一脸讶异的看着她。
“这种事情……为什么姐姐都不跟我讲一下……”
“为什么？”
林若筱抬头，盯着她的眼睛。
“这些事我有必要和你商量么？”
她说着，将整理好的曲谱拿上，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一下！”
林若汐追到她跟前。
“姐姐，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啊……”
“……”
她没有回答，就像没听到似的，从她身边径直走过。
唔……
“别无视我啊！姐姐！！！！”
林若汐紧握着双拳，在她身后，声嘶力竭的吼着。
声音通过房间外的走廊，发出阵阵回响。
片刻的沉默
“快点回去练习”
她没有回头，冷冷的，这么说道。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前的她们，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
「若汐你知道么？古筝，是会说话的哦」
她迟疑着，回过头。
看着那把安静躺在地上的古筝。
「也就是所谓的‘曲意’」
对了，姐姐不是说过么……
「优秀的琴手，是可以通过古筝将「曲意」告诉别人的哦」
那么，我也可以么？
「姐姐呢，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
……
-----接下来是……第九号选手-----
-----林若汐-----
《八重衣》
……
“哦，来了来了”
“这个孩子就是林音阁的……”
台下的评委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那位天才少女么？”
“虽然是第一次听她演奏……《八重衣》啊……”
“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能不能理解其中的曲意呢？”
“她会如何演绎这首曲子呢……”
……
她站上舞台，坐下，用手轻轻抚着琴弦。
-------我的声音，已经无法传递给姐姐了
-------练习的时候只要稍有差池，她便会让我停下来
-------但在这个无法让我停止演奏的舞台上
「无论如何都要传递出去」
姐姐，你现在，有好好的看着我么？
手指，触碰到琴弦。
“！！！”
后台林若筱猛地抬起头，睁大着眼睛。
……
她埋着头，风卷残云般，挑拨着琴弦。
十三根弦，十三种不同的音色，如藤蔓般交织在一起。
舒缓有致的，溢出古筝。
“这，这曲子怎么回事？！”
评委几乎都站起来了。
“这曲子不是《八重衣》啊！是其他的曲子！！”
“从没听过这首曲子，是自创的吗……？！”
“喂喂喂，比赛里弹其他曲子是要取消比赛资格的……！！”
“不过……这曲子……”
-----「告诉她」
「若汐，你看你，又把衣服弄脏了！等下要挨骂的哦~」
-----「告诉她」
「若汐很擅长躲猫猫呢~这都能找到姐姐！」
-----「告诉她」
「姐姐呢，最喜欢若汐了~」
-----「告诉她」
-----我只是……
-----我只是想像从前一样……
……
声音穿透耳膜，直达内心。
汗水，从额头上渗出，她喘着气，将手轻轻放在琴弦上。
哗！
顿时全场哗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这孩子……”
“只有7岁就……”
评委们不可思议的看着台上这个文静的女孩。
“……”
司仪也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默然，站起身，将古筝收起来。
周围再大的掌声，她似乎都听不见……
迫不及待的，朝后台走去。
因为那个人，已经站在那里了……
“姐姐”
她喘着气，气息，些微弱的紊乱。
“你在……想些什么啊……”
林若筱背对着她，低声说着。
“诶？”
“竟然干出这种事……”
“姐姐……？”
她迟疑着，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别碰我！！！”
林若筱声嘶力竭的叫出声。
背对着她，身体微微颤抖。
“你根本就不明白……”
……
“有才能的人，怎么会明白身无所长的人所背负的悲哀…………”
她说着，回过头。
漆黑的瞳孔，如同一湾死水般，失去了光亮，无力而绝望。
“你的古筝，简直就是凶器”
……
「姐姐呢，最喜欢若汐了」
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滴在地板上。
没能传递出去……
我的声音……
……
……
“雨雨？”
南风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给……”
他说着，递给她一张纸巾。
不知为何，听完这首曲子，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
“哥”
她用纸巾捂着脸，轻声开口。
“说”
片刻的沉默
……
“我要把若汐带回来”
“什么时候”
“现在”
“是么……”
他似乎没有太多意外，平静的说着，起身，将电脑收起来。
端着碗，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
“换好衣服就下来，我在楼下等你”
“……”
她没有说话。
直到他将门关上。
才微微上扬着嘴角，擦干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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