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陛下,莉莉安小姐与教廷的联系中断了。”
宽广的殿堂内,一个身着铠甲的男人正半跪在地上汇报着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
只是,在他的面前,聆听着他发言的并非是与他相同的人类,而是一个大型的,像是由齿轮与金属堆砌出来的大型机械。
——机械的外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球体,只是不知道是倚靠了什么方式,在脱离了支撑的情况下还依旧保持着悬浮在空中姿态。
而整个球体,伴着其内部机械运作的声响,还在不停地旋转,不管是其本身的外表还是其结构都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与之相对的,球体也并没有直接回复骑士的发言,整个广阔的殿堂内保持了许久的寂静,看起来更像是骑士本身具有某种癔症。
以至于,他才会将一整个大型的机械称之为教会的掌权者。
——按照常理,本该是这样没错。
然而,等到骑士的身体因为维持跪姿,开始因支撑不住而颤动时,殿堂内旋转的圆球却是突兀地停了下来。
而其内部的机械运作声,也在此时逐渐地换做了金属抽动与摩擦的声响,一些古铜色的金属条状物开始自内部不断地探出,就像是推挤着自己最为表层的零件。
“也就是说,莉莉安失踪了?”
等到整个金属圆球因为这样的动静一分为二,交缠的金属条状物再次拥簇将一个男人推了出来,推举到了圆球的最外部,而在他的体内则是发出了与人类无二的声响。
说不清哪一部分才是这个圆球的主体,厚重的金属结构让它推举着的这个人类更像是一个附庸,只是在这个面庞尚属年轻阶层的男人身上还披着一身象征教皇身份的厚重衣着,若非如此,他看起来也仅仅只能被称作是一个傀儡。
而在男人的身后,骑士所在的方向无法望见的位置,能够看到的是密密麻麻透入男人身体的金属末端,光是这一点,就很难再将他视作一个真正的人类。
不仅如此,他甚至没有正常人类说话的表现,一直禁闭的双眼与嘴唇,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具表面皮肤还算新鲜的尸体。
只是,对于骑士来说,这又是另一种观感,骑士从小具备的信仰,让眼前这副异状成为了教皇受神明青睐的象征,连带着,他抬头时望向这堆机械的目光也变得狂热不少。
就好像完全没有领会到教皇言语中的不满。
当然,教皇的发言没有任何的情绪蕴含也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主因,而教皇的面庞看起来早已无法对此做出更多的反应。
“是的,教皇陛下,莉莉安小姐应该是在北地失去了踪迹,而在那之前,她还顺带证明了北地神迹的真实性,看起来她的失踪应该与那位帝国的废物有关。”
骑士再次向着教皇做起了汇报,只是这一次他更侧重于自己的推理,似乎他已经笃定了莉莉安的失踪与伊斯塔有关,而最为直观的表现大概就是他对伊斯塔的称呼。
“嗯...所以最近西泽尔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相较之下,倒是“教皇”更为冷静,他并没有让骑士自作主张的判断影响到自己,甚至也没有对已经失踪的莉莉安表示出丝毫的关心,相反第一时间却是问起了那位西泽尔公爵的状况。
——这让以虔诚自居的骑士不免也在这种时候想到了一些在坊间流传的不好传言。
“西泽尔公爵大约在一个月前离开了自己领地,说是要去进行视察。”
好在,这样的想法也仅在骑士的脑海持续了一瞬间,望着教皇由金属组成的身体,他实在很难有勇气去相信什么传言,甚至,等到他再次抬头,他已经在自己的心里忏悔了起来,在他看来,他刚才那不敬的想法或许早就已经被眼前的教皇所洞悉。
“一个月前离开的吗?”
而教皇本身并没有提及这种事,它只是毫无感情地重复了一遍骑士的发言,声音便再次沉寂了下去,就像是陷入了人类常有的思考。
只是,对于骑士而言,寂静的殿堂就像是对他心灵的拷问,每当他直视眼前这位教皇的身躯,总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教...教皇陛下,我刚才有一瞬间...有了对您不敬的想法,我想要忏悔。”
甚至,都没有等教皇结束掉自己的思考,骑士便匍匐上了地面,在他的嘴里,念叨着的是充满恐惧的发言,加上他不停颤抖的身躯,更像是在号泣。
“...不敬的想法?”
或许是被打断了思考,教皇再次对骑士的话语起了反应,只是相较于此前的语调,如今教皇的声音却有一种断断续续卡壳的感觉,连带着隐约还能从中听出一种零件迟缓磨动的声响,只是太过轻微,这并没能引起骑士的注意。
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甚至是自认为虔诚的骑士,同样没有察觉到地还有那些逐渐向他蔓延的金属触须。
——它们似乎才是这位教皇真正的感官。
“对神...明不敬,违反第一条准则,应当施以...施以惩戒。”
终于,在教皇磕绊的声音中,骑士迎来了对方对自己的裁决,而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危险,事实上,在他的理解中,不管是承受惩戒,还是自我忏悔都是一种赎罪的方式。
而这个过程由眼前的教皇来完成,简直再神圣不过。
当然,在骑士的理解中,这种惩戒也并不会危及自己的性命。
他曾听说过与那位西泽尔公爵相关的传闻,那位西泽尔公爵曾经向教皇下过叫做“坎特雷拉”的凶猛毒药,但教皇最终还是原谅了对方。正是教皇那慈爱的胸怀,才让教皇拥有了受神明青睐的机会,成为了眼前的“半神”,在骑士看来,教皇接下来要对自己施行的,大概也是类似的口头上的训诫。
想要最为权威的赎罪,又不肯承受罪过本身带来的责罚,这才是骑士本身最为真实的想法。
“不,教皇陛下,这是什么?”
而事实上,等到骑士重新抬头,他才终于意识到不妥,那些在教皇背后潜藏的条状金属不知何时已经如同蛇类一般游移到了他的眼前,对方金属身体上泛起的冷冽的寒芒,让他下意识地惊叫了出来。
——并没有再回答骑士的话语,教皇的面容依旧保持此前冰冷的模样,只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他那人类的躯体也越发类似这堆机械推出的傀儡,甚至,就连此前将他当做神明看待的骑士,也很快认识到了这一点。
“不,你不是教皇陛下,你到底是什么?”
信仰崩塌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错乱,骑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挥向教皇那蔓延出来的躯体。
久经锻炼的躯体,伴着一声高喝,便隆起了数道肌肉纹理,强大的力道让骑士的剑尖甚至与金属触手之间交击出了火星。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这些金属触手,相反,它们这一次用自己的末端对准了骑士,那粗糙的截面上,能够看到一些砂砾般的凸起,伴着血红的颜色,更像是磨碎了什么血肉,以至于还剩了不少颗粒黏连。
“不,不要,我忏悔,我会忏悔的!”
骑士的声音又一次在殿堂中响了起来,这一次他已经彻底地放弃了希望,他现在唯一还在祈求的,也只剩下了教皇过去所拥有的人性。
当然,骑士并不清楚所谓的人性是否还存在于他眼前这个怪物之上。
“勿需忏悔,勿需恐惧,一切终将归于秩序。”
而这一次,教皇的话语终于重新归于了顺畅,连带着,他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激荡的感情,与之相对的,他那一直闭上的双眼,也在此时一并睁开,昭示了他并非机械傀儡的事实。
“你会感谢我,所有人都会感谢我,等到所有人思想一致,这个世界将会重新回归正轨,那时候就将不再会有战争与饥饿。”
无视了骑士越发凄厉的哀嚎,教皇陛下缓缓地抬起了他的左臂,指向了骑士所在的方位,与之相对的,越来越多的金属触手开始从他身后奔涌而出,仿佛变作了活物。
它们开始将骑士整个人包裹,直至内部再也无法听见任何的声音,不管是喊叫,还是骨骼碎裂,都无法再让人探听,唯一还在证明着骑士在不断遭受折磨的,只剩下了从这堆金属中渗出的鲜血。
而等到仿佛整个人的血液都全部流淌尽,这些金属条状物才开始缓慢地消退,只是与预想中的惨状不同,一个人影依旧完好地矗立其中,依旧是骑士的面容,只是相较于之前,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铠甲与布料遮掩。
相对的,他的眼中也不再有恐惧与疑虑,这个骑士就好像完全不知道此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重新落地,他便再一次在教皇的面前跪了下来。
“从今往后,你将不会再有迷茫,不会再有不敬,而这便是你最好的忏悔。”
——望着对方无机质的双眼,教皇似乎已经笃定了眼前男人的忠诚,而他的话语,换来的只有骑士坚毅地点头肯定,就好像这一次,骑士自己反倒成为了一个机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