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臭。
——虽然易植很想这么说,但最终还是忍耐住了。
那只大胖鱼不停地排出恶臭的味道,让易植脸上一贯的微笑都变得异常僵硬。
壶壶婆仿佛早就习惯一般,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拨弄着舵。舵带动着系在大胖鱼在身上的绳子:舵向左转时,左边的绳子就收紧,大胖鱼的鱼鳍向左歪,篮子向左飞;舵向右转时,右边的绳子就收紧,大胖鱼的鱼鳍向右歪,篮子向右飞。
舵向左又向右转时,大胖鱼就抖抖身子,从肚子里向下方排出一些气体,篮子越飞越高。
因为月色很美,壶壶婆心情很好,忍不住让篮子飞得比平常更高了些——当然,就更臭了一些。
易植紧紧地捏住鼻子,看了看瑟璇。瑟璇戴着小狗面具,也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面具还有这种作用?”
“啊?——哦。嗯,是的。”
“给我用用?”
“不要。”
壶壶婆看到易植幽怨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呀哈哈!小弟,就算戴那玩意儿,也没用的啦!”
“为什么?”
“小璇璇肯定是在脸上写了什么字啦!鬼面具只能隐藏自己的气息,才没有你想的那种用处呢!——欸,小璇璇,你不是没有墨水了吗?怎么写的?”
“壶壶婆您真是的,别说出去嘛。是‘封魂之记’啦……”
“原来如此,不愧是小璇璇,真聪明!不愧是我的孙女!”
“才不是啊!”
“封魂之记?”易植的好奇心继续泛滥。
瑟璇举起手指头,在空中比划了一个“×”:“这就是封魂之记,效果相当于‘封’字,是羽流士最基础的记号。因为简单,所以用的墨水也最少,姑且……能用笔上的那点墨写出来。”
“顺便,这是‘赋魂之记’,效果和封魂之记相反。”瑟璇又用手指头画了一个圈。
“小璇璇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第一堂课学的就是这两个记号吧。”壶壶婆一脸欣慰,“要是能在那时就陪在小璇璇身边,当她的外婆该多好!呵呵呵!”
壶壶婆自顾自地说着胡话,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那为什么要戴面具?”易植追问道。
“……“
“嗯?”
“……你管得着吗?”
不知为何瑟璇有些生气。易植没能读懂气氛,只好把目光重新投向云海。
不知什么时候,三人已经离开了最初的那座山,上升到高空。环顾四周,放眼望去,全是云海。远处的极峰直矗,头顶的圆月照天。
终于,大胖鱼不再上升,味道也随风消散,易植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空气。尽管是夏夜,高空中仍然有一些冰冰凉凉的感觉。
壶壶婆取出一个望远镜,朝着前方观看。易植从篮子里探出头,看向正下方,云海中涌动的雾团变得小小的。一些巨大的云鲸,从云中浮上来,背上喷出长雾,拉了至少几里路远,壮观得不可思议。
易植是第一次看见云海的全貌。或许,对身处在“霄外”这个世界的居民来说,云海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就像是鸟儿之于天空一般。
但是,如果是一只从未离过巢的雏鸟,那一定比任何人都要向往天空。张着嘴呼叫着母亲,吃得好好的,把羽翼变得丰满起来,直到,迎来出发的那一刻。
然后,直到眼前的一切天翻地覆,一个全新的世界向自己敞开,易植才意识到,自己在飞翔,飞翔,直上浮云霄。
“孩子们!你们真幸运!快看!”这时,壶壶婆指了指前方。
易植和瑟璇顺着壶壶婆所指的方向看去,三个巨大的、獠牙一般的绝峰之间,出现了一团黑影。
——大涡旋!
极其少见的、只有在特定的云流交汇处,才可能会出现的云海绝景。直径超过数十里,在云海中以极快的速度旋转,形成了一个足以吞没整座山的漏斗。
“感觉好壮观呢。”易植说出感想。
“但也很危险,你瞧那边。”瑟璇指了指大涡旋的边缘
漏斗的边缘,云海激起的雾浪让四周模糊起来。但仔细一看,能看见山峰上的树木被连根拔起,逐渐被漏斗吞没。如果有船试图接近这里,恐怕会被直接撕裂成木块,如同食物一般咀嚼下咽,消灭得干干净净吧。
“看大涡旋的中心!”壶壶婆又叫起来。
和边缘完全不同的是,在大涡旋的中心,原本浓厚的白色云海,逐渐变得稀薄、透明,仿佛一块透镜,从下面透出了数不清的星光——
易植惊讶地发现,大涡旋里出现了一个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世界——无数陌生的高楼大厦、仿佛由钢铁铸成的铁塔、流动着光芒的无数道路、数不清的霓虹灯火——
那是充满着未知的云海下面的世界,有许多人居住在那里,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文化文明、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完全不一样的地理构造、完全不一样的一切。
“我听说,那个世界叫‘尘里’。是一个形形色色到不可思议的地方。”瑟璇说。
仅仅能从大涡旋中窥探的,遥远到无法触及的世界。但即使是这样,人们透过云海,看到的这副画卷,仍然给工匠和艺术家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灵感,孕育了无数动人的杰作。
“易植,你能想起什么吗?”
“……没有。”
“是吗。我还想,你会不会是小说中写的那样:误入霄外、丢了记忆的尘里人。”
“——我想不是。”易植摇了摇头。
“切,明明那样比较有趣。”瑟璇似乎嘟起了嘴,但因为她仍戴着面具,易植无法确定。
这时,壶壶婆像个小孩子一样,突然探出头,冲着大涡旋大喊:
“呀——呵——!!”声音似乎能传得很远,能传到月亮那里。
“机会难得,小璇璇,你们不试试吗?”
“呀呵——是这样吗?”
“……呀、呀呵——”
“哈哈!就是这样!呀呵嘿呀——!!哈哈哈哈!!”壶壶婆大笑起来。
“干得好孩子们!现在坐稳咯!我们得离开这里。”壶壶婆转了转舵,“要是被风刮进去,就完蛋啦!”
易植赶紧捏住鼻子。篮子上升了一些,又转了个弯,向东北方向飞去。
很快,大胖鱼带着他们离开了大涡旋。风平静下来,云海显得特别安静,四周也看不见什么东西。大胖鱼悠悠地漂浮着,不紧不慢地,篮子轻轻上下浮动。
壶壶婆又哼起了歌。这首歌没有词,似乎是渔民的轻吟,绵绵的、淡淡的,就像潮水抚过浅滩。
——云海摇篮曲。
歌声很容易让人想起什么事情,但好像又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到底是谁呢?我应该做什么呢?一开始想这些问题后,易植就开始犯困。很远的天边已经开始微微发亮,月亮先生也想回家休息了的样子,眼神不再那么清澈了。
最终,没能忍住困倦。易植坐在篮子里,听着壶壶婆的歌声,很快睡了过去。
然而,没多久,就又听见壶壶婆的声音:
“孩子们,醒醒!”
“唔——嗯——?”
“我们到啦!”
易植醒来,朝阳已经出现在了云海的海平线上,明晃晃地照着他的眼睛。晨间的云海被朝阳镀上一层靓丽的金色,充满着生气。
连绵不绝的山峰和一望无际的平原出现在云海上。得益于其地理位置,此处海运发达,故被唤作庆锚谷。庆锚谷的港口终日热闹,永远充溢着无穷的活力。
篮子越飞越低。两只飞雁的影子,掠过大胖鱼的白肚皮,又爬上青色的山崖,划过长长的白帆,直到落在高高的桅杆上。
早泊的货船不久前才靠岸,厚实的木板架到码头上。码头上的运货人兴致高昂地从船上抛甩下一捆熏山药,全都细瞧在眼里的货老大喝了一声,照着他脑门就是一拍。
热闹是这里的日常。对朴实而土根的本地人来说,一篓能换来上乘布匹的果籽远比大将军远征的传言重要百倍。如果你说不,他们会咧着嘴角摇着头,骂着,把烫呼呼的炒栗子朝你脸上乱塞。
叫卖贩子也趁机向船员推销着自己的得意货品。其中的一个,大老远就看到了壶壶婆的大胖鱼,还有篮子下面挂着的巨斧,急忙背着他的瓶瓶罐罐,迎了过来。
“喂!壶壶婆!这次收获丰富啊!”
“呵呵呵!当然!”
大胖鱼缓缓下降,最终停在码头空地上。同时,鬼饲卫兵巨斧上的“轻”字,也正好失去效力,不再发光。斧头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吸引了不少好事者、特别是一些大力气运货人的围观。
“壶壶婆!这次要是拿到什么好东西,赶紧给我!上次搞到的那些药材,叫什么避什么的来着——”
这商品贩子左耳有个不小的缺口,据说是小时候贪吃,去邻居家偷烧饼时,被耗子给咬的。人们都唤他叫“顺聪”——意思是声音只能从一边进、另一边出,不能反着来。
“说什么呢,什么避什么的——哦哦,你说甜尾避役?那可是个稀罕玩意儿。”
“对,对,就是那个。老王家的说了,那个的药效比一般铺子里的好上不下三倍!——咋的,壶壶婆,搞不到了还是咋的?别卖关子!”
“我给你找找,兴许还有,兴许没了。”
“行行行,您赶紧找找!”
顺聪让壶壶婆找货物的当儿,又有附近的铁匠铺人来问巨斧的事情。
“别急,别急。这个先给你——什么,你说你要巨斧?你要那个干嘛,不卖,不卖!”
瑟璇和易植从人群中挤出来。
“现在该去哪里?”易植拍了拍袖子,问道。
“嗯……我先带你去书馆,说不定能知道些关于你的事——壶壶婆,我们先去书馆了哈!”
“这些,还有那些——小璇璇!一会儿记得来找我,我有东西给你!——顺聪,这个你要不要?”
壶壶婆忙得不可开交,她矮小的身子灵活地上蹿下跳,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瑟璇带着易植,向港口中心走去。码头上运过来的货物,被一件一件运送出去。这时,正巧有一个大箱子从货船上运出来,在两人前方。箱子大概有一辆马车那么大,用绳子绑在货板上,两个运货人在前面拉。
然而,不巧的是,这时突然出了某种差错,箱子从货板上掉落下来,其中的一面被打开。慌张的运货人朝箱子内一望,吓得瘫坐在地,大喊起来——
“鬼、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