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人鬼殊途

作者:留余剩 更新时间:2020/9/6 11:20:16 字数:3306

孟铜兵很害怕。就算他的母亲总是向别人吹嘘自己的儿子多么多么好,说他不仅知书达理、聪明善良,还是一个能降妖除魔的羽流士。但孟铜兵自己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模仿大雁展翅的田鸡,终究只能居于垛间打鸣罢了。

经书、天文、草本、地理、书法、墨画、器乐、工艺……各种各样的知识,从小就被不停地塞进他的脑袋里。严厉伴随着期待,棍棒配合着甜头,相信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相信着开花结果终有时。

但是,事情却总是与愿望违背。孟铜兵没有才华,也无法理解。生啃硬咽的知识并不能帮助他写出龙飞凤舞的文字,老师教授的技能并不能带给他强大的灵力和无畏的勇气。那些堆成小山课本仿佛就像是在嘲笑他,在昏暗的小屋中被露进来的寒风无聊地翻着身子,打着哈哈。

……既然做不到,那早点放弃不是更好。

秘境?救人?这和我这个差生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既没有余力,也没有兴趣,去陪那群不要命的人胡来。在这个人鬼共存的“霄外”,舍命相助,自讨苦吃;保全自己,便是赢家。

——必须逃走。

“……就只有这些?”瑟璇听完易植讲述捡到祭祀之碗的故事后,扬起眉毛,“当真?”

“嗯。”易植点点头。瑟璇看了看易植的脸,叹了口气。

“我早早说过,你不要去掺和鬼的事。要是鬼诱惑了你,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瑟璇说到这里,正巧看到了一旁玲玲,便没有继续责备下去。女孩似乎一直在颤抖,面具下的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嗯……姐姐她最后一定……”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喂,差不多够了吧。”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孟铜兵突然喊了起来,“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啊?”

“咕呜。”玲玲的哭声戛然而止。

“什么碗啊、姐姐啊?到底在开什么玩笑?鬼不就是鬼吗?不就是会吃人的怪物吗?为什么要帮助它?”孟铜兵的脸色铁青,一边说着,一边颤抖。他激动地挥起手,却不慎掀翻了茶杯。

玲玲被吓傻了。茶水顺着桌子流到面馆的地板上,滴答滴答。易植下意识地想要扶起茶杯,却让孟铜兵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别、别靠近我!”

易植歪了歪头,依然微笑着。然而正是这微笑,让孟铜兵更加毛骨悚然。

“我受够了!!你这邪魔歪道!!”孟铜兵指着易植,“寥生哥,你还能相信这个人吗?这家伙分明就是想拿你当作鬼的试验品!!”

“等一下,易植他并没有——”

“啊啊,瑟璇你当然不害怕,因为你很厉害。明明才来庆锚谷没多久,就能把书馆所有的活全部抢走,像我这种二流货色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对不对?我就是个废物,只是想看看能不能侥幸把委托人找回来,才不会像你们那样陪鬼玩过家家!告辞!!”

孟铜兵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面馆。

瑟璇打算阻止,而此时寥生也**了话:“对不起,虽然我明白了易植帮助鬼的理由,但正如孟铜兵说的那样——易植和鬼走得太近了。他太危险了。”

寥生走向门边,又回头看了看易植,想要说什么,又摇了摇头:“抱歉。”也走出了面馆。

“这……”瑟璇想说什么,又回头看了看一脸迷茫的易植和惊魂未定的玲玲,把话硬生生噎了回去,摇摇头。

沉默片刻之后,瑟璇不知何时走到了易植面前,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

责备?失望?威胁?——那种都不是。即使能明白鬼的想法,易植却无法读透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的感情。易植再一次感觉到内心的某处疼痛起来。

可恶。

为什么会痛呢?

……能不要再看我了吗?

然而,还没等易植做出什么,瑟璇却又突兀地转过身子,背对着易植,说道:

“找壶壶婆的事情我一个人完成,你不用继续了。”

“……”

“谢谢你最近的帮忙。”毫无情感的感谢,从干瘪瘪的语气中甩了出来。

易植懵了。

他的内心中原本疼痛着的地方,突然不痛了,取而代之的被什么东西拖住,毫无挣扎地沉下去的感觉。仿佛跌进了无底的深渊。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的梦境。

就像是看不到尽头的禁锢。

……这一刻,易植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那里。

或许,就这么呆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什么都不用做,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只要将一切的情感、困惑、思绪、想法,都封印起来便好。封印起来……

——“嘎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瑟璇和易植同时把头转向面馆外。然而,还没等两人行动,又传出了什么东西被折断时的声音。

瑟璇脸色惨白,飞奔出去,然而,已经太迟了,她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寥生瘫坐在地上,脸上因为恐惧而完全扭曲,嘴里发出已经不成句子的怪叫。而在他的正前方,某人的正悬在半空中,他的头被怪物的手捏着,已全然没有了抵抗的行动——

一只直立、高大、长得像马的鬼怪,随意地玩弄着孟铜兵毫无生气的身体,鼻子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嘲笑声。它的身体呈深褐色,鬃毛直竖,满脸横肉,油脂一般的黑色不明物质从毛孔中渗出来,散发着恶心的气味。一旁还站着一个人类模样戴着面具的家伙。

“搞什么,这么弱的真的是羽流士吗?——已经杀掉了?没法作祭品的话,大嫂会不高兴的噢。”

“哼哧……羽流士……不需要。”

“啊对了,我忘了你这家伙最讨厌羽流士了——虽然我也不喜欢就是了。哈哈。”

“住手!!”没有一丝丝犹豫,瑟璇的身体像箭一样飞了出去,伴随着如同能冲破雾霾的疾风,狠狠地向褐马怪的前肢踢过去。

然而,戴着面具的家伙的衣服下,突然伸出一条粗壮的尾巴,从侧面击中了瑟璇,将她撩开:“呀呀,看着是谁来了?”

瑟璇急忙做出翻滚,稳住了脚底,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击飞出了好几米远,背后已是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树木的藤条在这里露出缺口,延伸到什么也看不见的深处。要是一旦掉下去,恐怕就再也不见天日了。

瑟璇咽了咽口水,把伸出悬崖一半的腿收回来。

“哟,这小妞似乎比刚才的要厉害些嘛。”对方摇晃着尾巴,一边揭下了鬼面具。

它的身体突然膨胀起来,裸露的四肢长出鳞片,形状古怪的肌肉在深绿色的皮肤下散发出不祥的气息,四只眼睛朝向不同的方向,同时露出着捕猎者特有的凶狠眼光。

两只鬼怪都穿着相似的盔甲,如同卫兵。仍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寥生,认出了这两个家伙。

“它们是、是入口处两个雕像的——”

“猜对了。”青蛇的卫兵冷笑道,“虽然并不想放羽流士进来,但只要打开了那个祭坛,我们当然会知道。毕竟那两个雕像就是用我们的形象做出来的。”

瑟璇见状不好,急忙喊向面馆门口:“喂,你去拖住那只长得像蛇的——易植?”

易植看着孟铜兵,脸上露出僵硬的表情。瑟璇认出了这个表情,这是第一次看见人被鬼杀死的表情。

“哎哟,人比想象还多?”

“只要能杀掉……那就……没差。”褐马的卫兵应和道。

“很懂嘛,马仔!”“别……那样叫我。”“有什么关系嘛,反正——”

两只鬼怪正说着,瑟璇已经出现到了青蛇怪的身后,双手拿着短笔,正要挥出笔划。而青蛇怪四只眼睛的后两只,突然转向背后,随即一个转身,又用尾巴把瑟璇扫开。

“反正只要我们两个在,区区羽流士,不过也就是食物而已。”

“羽流士……不好吃。”“喂喂,这种时候还在挑食吗?那个男孩不合你口味,我也能理解,如果是这个女孩的话……呃?”

青蛇怪正要回头看看瑟璇,却发现自己的尾巴有些不听使唤。仔细一看,尾巴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了四个“×”,一股麻痹的感觉逐渐从尾巴传向全身。

“这贱货!”青蛇怪骂了一句,并直接伸出爪子,把尾巴整个切掉。下一刻,青蛇怪的尾巴立刻又长了回来,从崭新的淡绿色很快就变成了深绿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瑟璇一看,心想不好:“你到底是蛇?还是蜥蜴?”

“别把我和那些低等动物混在一起。”青蛇怪很生气,“无论是什么力量,我们鬼怪都可以将其据为己有——好了,废话不多说,拧碎、敲扁、撕烂、还是像刚刚那个人一样被折断——你想怎么死?”

“我……来。”褐马怪缓慢地转过身,朝向瑟璇,原本看起来笨重的行动速度,却在下一秒变成了几乎无法反应过来的快速突进,向瑟璇伸出手。瑟璇急忙避开,几乎仅差一点点,就被褐马怪抓住。

褐马怪扑了个空,却没有停止,拳头直接打在后面巨木的树干上,发出巨大的冲击声,砸出了一个巨洞。

这时,天空中发出鸣叫,紫绒的火越鸟朝褐马怪扑了过来。它的嘴喙发红,凝聚着火之灵力,如同箭一般射向褐马怪,不断在深褐色的皮肤上留下灼痕。

“碍……事。”褐马怪摆摆手,举起另一只抓着孟铜兵身体的手,向旁边一扔,然后反手击向火越鸟。火越鸟一身惨叫,掉到地上。

而孟铜兵却没有这么幸运。他那几乎变形的身体,像垃圾一般在空中划出弧线,飞向悬崖。

“不行!!”瑟璇冲过去,打算把孟铜兵接住,却又被青蛇怪拦住了。

而易植仍在发呆,他没能从之前的一连串事情中回过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铜兵跌进深渊。

高个子的羽流士,没能留下哪怕一句话,掉进无敌的黑暗之中,永远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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