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好。
比起带着一群人,果然自己更擅长单独行动。
瑟璇踏着树枝,在巨木之间快速地飞跃着,她的脚下就像是长了翅膀。
不用配合其他人的移动速度,也不用担心队尾受到偷袭,更不用担心误伤或者人质问题,没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事。
……而且,就算遇到什么不测,也不会有人在自己的面前落泪,也就不会见证什么悲剧。羽流士的笔,是用来沾墨杀鬼的,不是用来写故事的。那么,就不需要鬼怪以外的登场人物。
只需要像疾风一样,干干净净,抹杀恶鬼即可。
巨木如同塔林,上不见顶头,下不见根尾,一柱柱从瑟璇的身侧呼啸而去。而此时的瑟璇突然察觉到异样:前面的树林开始变得枯黄,从头顶上透下来的光线,也从淡绿变成深黄。
“咕……!”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传了过来,让瑟璇的胃里都开始翻腾。但冷静下来后,却发现这根本不止是臭味。
空气中布满了浓度极高的邪气,污染了的灵力、咒怨、负面情感的凝结,仿佛绝望尖叫留在胸中的回荡,源源不断地从下面传过来。
“鬼的村子”?……是吗?
——鬼怎么可能有村子?
鬼不需要自己建设家园,它们只需要掠夺人类的土地。鬼不需要精心养护的田地,只需要将人类作为硕果肆意摘取。
那么,能被鬼称作“村子”的地方……
瑟璇的面前,是无穷无尽的尸堆。
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会令人怀疑这里面是不是另外藏着什么,但是空气中的邪气却清晰地传到羽流士的身体里,让她确信,这些毫无疑问都是从不同的时代累积下来的人类的尸骨。
瑟璇握紧双臂。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树上跳了下去。
她忍不住想像鬼们到底是如何从四面八方将这些尸骨收集起来,又是怎样向其他鬼们炫耀着自己的战绩,或者甚至直接将活人拐到此处,一边欣赏他们被吓傻了的样子,又一边一点一点将他们剥开,慢慢地折磨致死。
每接近这些尸骨一点,那种灵魂被毁灭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居然有这么重的邪气……!”自己的灵力也似乎被扰乱、侵蚀。瑟璇取出鬼面具、戴上,这才感觉好受了一点点。
尸堆并不是毫无规则地排列着的,而是一小堆一小堆地放到一起。每一小堆的中间还竖着一根形态迥异的树枝,如果是没有经验的人,可能会误以为这是某种简易的坟墓。
但瑟璇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坟墓。
这只是用来区分尸骨的所属者的标志,是鬼用来区分这些尸骨到底是谁的战利品,是用来炫耀猎物的陈列台。
你的陈列台上添了一对母子,那我的陈列台就得放一伙弟兄;你的陈列台上的全家人唯独缺了一口,我的陈列台就要专门用这人的头颅看门面……这正是鬼一定会做的行为。
无法理喻,令人作呕。
瑟璇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走过一个又一个尸骨堆。这些尸骨看起来已经放置了较长时间了,有些甚至风化,开始失去形状——但也有相对崭新的。也就是说,不久之前,也有不知道哪里的人遭到了毒手了吗……
但是,庆锚谷并没有收到这样的报告。瑟璇觉得有些奇怪。从入口到这里徒步需要的时间也不过半天,这个“巨木之森”的秘境离庆锚谷实在是太近了。但是,瑟璇在庆锚谷停留的这段时间里,却一次也没有听说有人失踪、或者目击到鬼袭击人类的事情。
鬼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对庆锚谷出手?或者出于别的理由,只有庆锚谷的人能幸免遇难?还是说,这里其实是——
“咯拉!”
突然间,从瑟璇的侧后方传来了骨头掉落的声音。
“是谁!!”瑟璇回头,正要摸出笔,却看见另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袭击过来。这“人”抓住了瑟璇的死角,挥出拳头,瑟璇躲闪不及,右肩被打了个正着,刚摸到的笔也掉落在地上。
“咕呜!”强大的力道传了过来,仿佛被巨锤砸中一般。瑟璇急忙展开身体,顺势踢了对方一脚,自己则飞了出去,砸进尸骨堆中。
……没有踢中的感觉?瑟璇捂着右肩,右臂已经失去知觉了,发出吓人的折断声。瑟璇流了一滴冷汗。
只见对方使用了卸力的架势,轻松接住瑟璇的踢击之后,又立马重新摆好了攻击的态势。
重心下移,单足跨出,左手举掌,似大鹏展翅,右手握拳,如破竹巨石。
武技?——糟糕。
所谓的武技,是不使用任何武器或者法术,单纯凭借肢体进行攻击的技术。也就是武术。但是,对手使出的武术并不是单纯的武术。像瑟璇这样的羽流士,早就学会了无意识间用灵力强化自身的防御力,一般的攻击根本不可能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但是,刚才受到的打击是怎么回事?防御被贯穿了,恐怕,右肩的骨头也已经碎了吧。
瑟璇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对方也冲了过来,挥出拳头。
如果再吃上那样一招,就完蛋了。瑟璇咬咬牙,旋转着身体——
两边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米,眼看瑟璇正要躲开,对方却在最后一刻突然改变了拳法的轨迹,看准了瑟璇的死角,挥了出去——
“不行哦。”
突然,上方一人跳将下来,一把接住了对方的拳头。白色的袍子,散发着金光的眼睛。
“易植!”
“别伤害瑟璇。”
易植低下头继续使出他的“力量”。四周的灵力躁动起来,就像漩涡一般聚集到易植周围,产生了不可思议的灵压。对方一见这状况,立即退下,收起了架势,摘下了他的面具。
“原来是你们。得罪了。”
一个平头小生的脸出现在了瑟璇和易植两人的面前,瑟璇一眼就认出了那位身着华丽、口若悬河的羽流士身边的跟班。
“伍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伍佰抱拳鞠躬:“小生我是为寻主人而来。方才误以为你是鬼,下手过重,还请海涵。”
易植似乎仍未解除禁戒,欲上前追击,却被瑟璇偷偷拉住。瑟璇又抬起头,见伍佰说话漫不经心,似乎没有一点悔意,心生不满。
“哼,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先把你的杀气收一收如何?”
“战场上不免误伤,且我们都戴着鬼面具,难免出错。”
“哦?那么如果现在我把你身上的‘字’引发,也可以算是误伤啰?”
伍佰一惊,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灭”字。只见瑟璇左指拈着两只短笔,笔墨发光,正要使术。
“……阁下的写技果然非同凡响,小生甘拜下风。”
瑟璇放下笔:“哼,你的武技也不赖。虽说是那个家伙的手下,但你还算识趣。”
“……毕竟是羽流士之间的对决,自然如此,谁先在对手身上写下文字,谁便是胜者。”伍佰挑了挑眉毛,似乎为了是说服自己。然后拭去文字,转过身子,留下一句话:“我还有要事要办,恕不久陪。”
伍佰说完,纵身一跃,上到树枝之上,迅步而去。
“没事吧。”易植收起力量,眼睛变回银白色,在瑟璇面前附下身。
“没——不对,看来有事。肩膀好像碎了,真是麻烦。”瑟璇强忍着痛,左手摸出一张符纸,写了一个“愈”字。“帮我贴上去。”“好的。”
瑟璇松开衣襟,露出右肩,把符纸递给易植。易植轻轻抓住瑟璇的手臂,把符纸贴了上去。
“啊啊啊!!!”随着文字生效,裂开的骨头逐渐愈合,一股钻心的疼痛也传了上来,瑟璇忍不住惨叫起来。“那个伍佰,居然敢这么对我!总有一天,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啊啊!!”
“哈啊……哈啊……话说,为什么追上来了?”
易植笑了笑,没有回话。
“算了,无非是不知道去哪儿,所以才跟过来了吧。哈啊。”瑟璇摇摇头,“我大概也能摸清你的脾气了——帮我拿点药出来。”
“嗯。”易植点点头,取下瑟璇腰间挂着的竹节,放到不远处的空地上,解开麻绳,让竹屋变成原来的大小,又回到瑟璇身边,把她从尸骨堆中背了出去。
“……”瑟璇犹豫了一下,嘴里嘀咕着什么,但还是单手爬上了易植的背。
“什么?”“……没什么。”瑟璇左手勒着易植的脖子,用了点力。“有点勒。”“有什么不满吗?”“没有。”
易植在竹屋边给瑟璇上了药,又听她的指挥,取出了些干粮。因为瑟璇行动不便,易植只好一口一口喂着她。
“你的动作就不能温柔点嘛,笨手笨脚的……啊,我的衣服!”
“对不起,马上弄干净。”
“骗你的。话说发生了什么,你突然那么听话?而且似乎也变得会说话一点了嘛……”
“是吗?”
“……并没有,你还是老样子,是个笨蛋。”
“这样啊。”
从树顶透下来的光似乎暗淡了许多,逐渐传来猿猴的怪叫声、风刮过树梢的声音、尸骨掉落的声音、螳螂在冢草上捕食的声音。
“……如果伍佰在这里的话,意味着孙祝融也在。这两人居然没有一同行动,真稀奇。”瑟璇尝试着动了动右手,“——不过,另外一件事更让我在意。你猜是什么?”
“……什么时候来的?”
“没错。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他们应该从书馆开始就在跟踪我们,并在中途跟丢了——但这样就有了另外一个问题……”
呜呜——!这时,从森林的一端传来一声急促的高音。
“?!刚才的声音是?”
话音未落,高音再次传了过来。瑟璇突然想到了什么,闭上眼睛,把灵力集中到耳朵那里,强化了听觉。
“!!”瑟璇脸色一变,急忙站了起来。
“怎么了?”
“找到了!”瑟璇睁开眼睛,望着远方,喊道:“找到壶壶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