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庆锚港口的喧嚣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港街酒馆的热闹。那些忙了一整天的货工和伙计,各自走到自己熟识的店里,点了好酒好菜,从远方听来的趣事,到方才遇到的见闻,无一不谈,无谈不欢。
然而,港街的欢闹之外,书馆却被不安的气氛笼罩着。馆仕紧张地来回踱步,读书人相互窃窃私语。
突然,一直望着书馆外的小生,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立刻喜出望外地呼喊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
嫣红回来了。她刚刚踏进书馆的大门,寥生就一脸担心地迎上去,问道:
“嫣红小姐!可算见着您!——瑟璇和易植呢?”
嫣红没有搭理寥生,自顾自地坐到了一张空桌子上,手里拿着点着的烟杆笔,抽了一口。书馆的读书人和闲客们立即围上来,指指点点。
“嫣红小姐?您没事吧?”“胡说什么,这可是‘灼之嫣红’,怎么可能有事!人家那叫从容,懂?”“听孙祝融说,秘境里发生了爆炸,是真的吗?”
一旁的孙祝融显得很不耐烦。他敲着馆仕柜台的桌子,大声催促着:
“废什么话!管事的,快点把任务给我结了!搞清楚,把任务对象送回来的是本大爷,不是那个雏羽也不是什么‘灼之嫣红’!”
听孙祝融这么一说,又看嫣红仿佛生着闷气,书馆更是议论纷纷——难道孙祝融真有那个能耐,在嫣红的鼻子底下把任务报酬抢走啦?
要知道,书馆虽然一般会指定委托人才能完成任务,但如果是攸关生死的紧急任务,就不会严格指定。所以先救下人的那方就可以“抢走”这个任务的主要报酬。当然相互攻击的行为还是被禁止,实际参与到救援行为的其他人也会分到少许奖励。
赢过鼎鼎大名的“灼之嫣红”!看来孙祝融不光是有架子,实力也货真价实!
吵闹声中,燕姐打开别门走进来,回到前台。
“喂!办好了吗?”“……对不起,请稍等一下。”她看起来气色很差。旁边的一个书差劝她好好休息,但燕姐摇摇头,还是先找到寥生,向他告知了获救者的情况:
“学士先生,壶壶婆和那个叫玲玲的孩子,已经顺利安排进最近的医馆了。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了。”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另外,关于玲玲的事——”“暂时还没有找到关于这个孩子的信息,这期间需要有人能照顾她。我也会通过书馆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收留。”
“好、好,谢谢馆仕小姐!”寥生握着燕姐的手,感谢道,“但还有一事我还是没法放心,您看这天色都这么晚了,但瑟璇两人却还没回来。”
听到寥生这么一说,燕姐的眼神突然躲闪起来:“瑟璇的话……”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说到一半,却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寥生再次追问,但燕姐只是摇摇头。寥生没有头绪,只好又来到嫣红那边,追问着:
“嫣红小姐,您知道瑟璇和易植是否平安吗?我实在是担心坏了!”
“哦?他们真的没回来吗?”
“确实没有。不瞒您说,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那可真奇怪,会不会迷路了呀?”
“听说,他们似乎被卷入了一场奇怪的爆炸。”寥生乞求道,“虽然您已经忙碌了一天,提出这种要求有些冒昧……但能不能请您帮忙寻找一下呢?”
“受人之求应尽力助之。既然学士先生这么说了,我也就出一份薄力吧~”嫣红答应帮忙,把烟斗熄灭,盖上笔头,沾了墨,画了一个“〇”,召唤出了那只紫绒的越鸟。灵鸟展翅,飞出书馆,直向云海。寥生望着灵鸟离去,双手合十,祈求两人平安。
“——说起来,你是这里的馆仕对吧?”嫣红送走灵鸟,又想到一件事,来到书馆前台,问道,“那个名为瑟璇的雏羽,明明年纪不大却身手不凡,敢问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燕姐被突然这么一问,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是想笑,但又立刻皱起眉头。
“瑟璇她……确实是不久前才来到庆锚谷的。她总是非常活跃,也很快就和镇上的人混熟,帮我们解决了许多难题。”
“哦?那么她是属于哪个门派、师从何人呢?”
“这个……”燕姐突然显得很为难。似乎内心正在纠结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她想起不久前才送到的文件,捏了捏手,“这件事还没完全确定,所以还请不要透露给其他人。”接着附耳过来,低声对嫣红说了什么。嫣红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
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鬼之子居然和那样的人物在一起。原以为只是个不知名的雏羽,没想到竟然是她。姑且认为你会死里逃生吧。总有一天会和你好好把帐算清——
你说对吧,知朱子。
嫣红在心里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她用沾了红脂的手指往眼线一抹,红色的灵力如同火焰一般燃烧起来,灵力中,嫣红的目光随着灵鸟的眼瞳,已经来到云海之上。
月亮刚刚升起——夏夜的帐渐渐从云海的那边支楞起来,就像是深蓝色的墨渍趁着不注意,偷偷爬上佳人的衣纱。
灵鸟急转直下,一个猛子扎进云海,云海之上绽放出一朵绮丽的白花。红色的火光划破白色的云烟,向云海下的巨木的秘境俯冲而去。
云雾、树尖、林海,在月光下变得漆黑而沉寂,就像是从来没有过什么骚动。这些树木如同阵列兵一样整齐地排列着,用深藏不漏的肃穆,恭候着远方的来客。
往深处、再往深处。风吹过巨坑的峭壁滚落碎石,树根慌张爬过胆小的甜尾避疫,亡萤菇下躲藏着害羞的灵魂。
往下、再往下,再往无人所知的地方——
一条细长的隧道里,长方型的盒子正在哐当哐当地向前行驶。“盒子”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缠绷带,正拿着一些膏药,往另一个人的脸上涂抹。
“喂,别乱动,我看不清楚。”
膏药凉凉的、痒痒的,易植想要用手去揉,被瑟璇拍开。瑟璇扶住易植的脸,仔细看了看之前被她打伤的位置,又用小木签沾了沾膏药。
“别碰,你的手脏得跟挖过泥巴似的,会感染的。而且这种伤也不好用文字来医,一不小心就得破相。”
易植迷茫地看着前方晃动的地面。
“话说回来,这个东西居然能动,我还以为只是个小房间。也不知道它能把我们带到哪里。”
“……为什么救我?”
瑟璇没回话,依旧涂着膏药。直到确认伤口处理完毕,瑟璇才收起东西,放进小包里。
“我可能是鬼之子。” 是鬼的话,就是羽流士的讨伐对象。
“盒子”的前方发布的灯光,反射到周围的石墙上,让周围不至于完全看不见,但也没法看清楚对方的表情。
“我可能是鬼之子。”易植又说了一遍。
瑟璇背对着易植,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漫长的停顿了之后,她开了口:“……那又怎么样?”
“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女人的一派胡言吧。鬼之子又是什么?鬼生下的孩子?那种连人的感情都不懂的怪物会有孩子?”
“我……”
“你只是一个笨蛋而已。”瑟璇打断他,“一个失忆了的、什么都不行的傻瓜。”
“但是这股力量……”
“只要不用灵力,就一点办法都没有,真是毫无缚鸡之力的力量呢。这不是比鬼还弱嘛,这能帮得了谁呢。”
“……”易植低下头,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瑟璇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你听好了。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东西,无论是善还是恶,是好还是坏,是正确还是错误,都只有我自己能决定。一开始我就没有相信嫣红说的胡话——明白了吗?”
哐当哐当哐当——“盒子”有节奏地轻响着。
“明白了。”
“那就好。”
“话说,好疼。”
“那还真是对不起。”
“哈哈。”
“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
“是吗?”
“之前你总是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欠揍表情,很吓人的好吗?我还以为你被鬼附身了呢。”
“是吗?”
“没错!”
……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盒子”沿着铁质的轨道,在似乎望不到头的黑暗中前进。“盒子”有足以容纳许多人的空间,有座位和拉环,没有驾驶者,没有方向盘。
尘里的人会这样称呼它——
(土里吧唧的)地铁。
瑟璇和易植的声音,被地铁的哐当声掩盖,不断前往霄外的边界。他们即将脱离那旷阔而习以为常的云海,坠入到一个只是曾经在天空中看到过、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到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