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蛋糕吧。”
杜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逃避着。但是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我必须要继续。
“我是问，你，喜欢我吗？”
杜若用手扶着桌子，把手放在嘴上，表情很沉重。我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知道该坐在沙发上还是怎么样。
我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杜若的回答。
“你知道吗，我可以假装你没有问过。反正再有三天我就……”
“你就死了。我到时候再也问不了了。”
“你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至少，让我知道吧？”
然后，杜若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沉默持续了很久，我已经打算坐下来了。然后，杜若拨了一下头发。
“不喜欢。”
她抬头看着我。
“我不喜欢你。”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结果，但是我仍旧不希望听到。或许我就是这么可悲吧。
杜若看着我，抿着嘴，等着我的话。
“那……我们这算是什么？”
在杜若回答我之前，我又继续问着。
“为什么你会选择我？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一个……和别人格格不入的人，我甚至无法像普通人那样有那么多朋友……你是觉得我很悲惨吗？”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然后我说了出来。杜若用手捂着嘴摇着头，但是我没有放过她。
“你是觉得我需要被拯救吗？看到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朋友，一个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可怜虫吗？这就是你遗愿清单上面的一条吗？拯救一个可怜虫？”
“不是的，不是的……”
“因为我不需要那些！”
喊出来这句，我仍旧生气着。
然后一字一句地，我说出了另一句，我知道我会后悔的话。
“我恨你。我曾经是一个孤僻的人，但是我有我自己的世界，我可以阅读，我可以喝饮料，我有专属于我的秘密基地，我有一个可以安心睡到自然醒的周末！但是你把我拉了出去，你告诉我和别人相处也可以很舒服，和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也很美好。然后呢？然后你要走了。”
杜若仍旧没有说话，用手撑着桌子，眼睛红透了，开始流泪。
但是我仍旧没有停下来。我只是一股脑地，把我害怕的，把我不解的，把我愤怒地，把我无可奈何的事情说出来，发泄出来。
“你有想过你走了之后我怎么样吗？我本来和你！没有一点点关系！但是现在，我不想让你死了……知道吗，我曾经不在意的。如果你没有在图书馆找我，我只不过会听到某个学校里的人去世了，我甚至不会和任何人说这些，因为我没有能够说这些的人！但是我现在……我真的……我舍不得你了……”
我没了力气，坐在了地上，我只听到杜若在抽泣。我已经没了生气，但是又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安慰她。
好一会儿，杜若坐在了椅子上。
“对不起。我想说对不起很久了，但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不起。”
杜若擦了眼泪，然后往我这边看着。我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看着地板了。
“和那家伙分手之后不久，我就看到了数字。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我开始找一个合适的人。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没有存在感，因为我能看见你。每次路过你们班，我都看到你在睡觉，或者看小说，很难不去在意啊。然后我花了四五天的时间，来观察你，看看你是否符合。你真的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卑微，你也并不悲惨。我最开始找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能陪我去完成那些。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陪我去做的。你会善良到能被我用死威胁，你不会因为我快要死了就小心翼翼，什么都不敢让我做。你是个男生，但是并不会对我有什么非礼的动作，这么久，你不止一次有机会对我下手，但是都没有做，明明我快要死了，而且长得也不错。你很有脑子，很有趣，你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优秀。
“而和你相处的这么多天，我更加认识到这一点。在公路边里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我很幸运，最后遇到的是你。只是我并不喜欢你。”
解释完这些，杜若停了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然后，又是她打破了沉默。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一个人和我一起做这些吗？”
我抬头看着她，她在试图笑出来。我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因为你一个人做不了吗？”
“那只是我拉你入伙的原因。真正的，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死。”
杜若说的这个，超出了我的预想。我一直以为她不怕死，因为她是这么阳光，豁达的人。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去照镜子。我每次都希望自己看不见这些该死的数字！每一天！这些世界那么多好东西，我还有那么多没有尝试过的，我想去体验。
“我想去为高考发愁，我想在大学竞选学生会长，我想选择一个我喜欢的职业。我还想给我爸妈好好做一桌饭，靠我自己，做一桌好吃的。我想陪我爸妈到他们老的时候，我想看到他们溺爱我的孩子然后我和他们生气。我想和别人吵架，和别人生气，我想和别人和好。我还想和你再去酒吧，再喝醉，和你去走一趟路，拜一次寺庙。咱们真的挣钱，买一辆跑车。我想看到下雪，想去踩落叶，我想看到外面百花齐放！很奢侈吗？！
“但是我都没有机会了啊，没机会了。我不想死，我害怕。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就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我不止一次想办法阻止，但是根本没办法啊。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我爸妈在我死了之后会怎么样，我这十几年都还没有报恩……而且我真的好怕死，我怕痛，我怕什么都没有，我怕自己死得很惨，死的没有价值……”
杜若的声音逐渐小了，然后开始哭泣。
杜若也怕死。
倒不如说，没有人会比她更怕，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死亡时间。
她只是欺骗着我，让我觉得她不怕，然后她就可以也觉得自己真的不怕。
只是现在，我们都回归到了，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不知道时间，不知道方式，不知道后果。
只是知道会死。
我站了起来，走到杜若旁边，抱住了她。她的头靠在我胸口上，大声哭了起来。
然后我抱紧了她。
哭累了，杜若逐渐停了下来，但是眼睛已经红透了。
“知道吗，”
我说了第一句话，然后杜若抬起头。
“我不打算见证你的死亡。我会在你最后一天的时候，不在你旁边，为了我不留下心理阴影。你死了之后，我也不会去看你的遗体。而你的样子，会永远停留在现在这样。”
“我要留下来最美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
于是，再次微笑。
“抱够了吗？”
“我还可以再抱一会。”
“起来，我去洗脸，然后吃蛋糕。”
吃蛋糕的时候，杜若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了，我让你学探戈，学了吗？”
“学了，但是学的不怎么好。”
“没关系，来跳一曲吧。”
“现在？”
杜若站了起来，当了音乐，然后伸手邀请我。
“美丽的女士，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我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在客厅里，在《一步之遥》的音乐声里，我们跳起来舞。每一个舞步，都像排练了几十遍一样，同步，和谐。
“不错嘛，比我想的好多了。”
杜若笑着说着，我也笑着。
“那是，我可能有跳舞的天赋。”
“说起来，让你陪了我这么久，要不要我陪你一夜？”
“因为很有诱惑力，所以请不要再说了。我的定力只够我拒绝一次的。”
结束的时候，杜若写了一张卡片，装在信封里给我。
“这是我给你一个人的遗书。记得啊，一定要在我死了之后才能看。”
“用卡片写的吗？”
“因为觉得你会想要好好保存起来嘛。”
距离杜若死亡，还有三天。
但是我们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