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讨厌我的名字,在讨厌的情感之外也存在着喜欢。
我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想的,只给了我一个平凡的“凡”字作为名字。搭配上我的姓氏叫高凡,反过来念的话发音会和梵高一样。
或许也正是因为对自己的名字有自卑情结,我一直将自己和梵高相比而不是给予我这个名字的父亲。
名字亦是祝福也是诅咒。
就和所有梦想开始的契机一样,恶行的培养也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而所谓的恶又恰如吹过麦田上的微风,带着泪水的香味奔向梦想所在的地方。
最开始画画的原因十分简单,有一天我的母亲熟睡在沙发上,疲惫的她右手垂落悬在空中,我恰好目睹了那一幕。
那时我才六岁。
无名指上戴着一颗朴素的钻戒,小小的钻石修饰着她的手指,饱经风霜的皮肤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红润的色彩。修长的手指像是芭蕾舞者的双腿,纤细而修长。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的我被感动了。
我想抓住那一刻的美丽,所以拿出了儿童绘画工具,十分认真的打算抓住眼前的这份美丽。
我拿出十二分专注,用稚嫩的手去尝试复刻现实中的景象。我不记得我画的内容了,我只记得那天下午充满了挫败感和不断地擦掉重来。可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去画都无法捕捉到那份我真正想保留下来的美好。
当我感觉快要接近我想要得到的画面时,我母亲醒来了。
那副场景消失了,无法接受自己只差一步之遥就完成画作,年幼的我抓着铅笔在地板上大声的哭了出来。母亲不清楚我为什么哭,只是抱着我。
良久,我才跟母亲说我哭的理由。
——画的很棒哦,高凡。
母亲对我如此说道。
——你很有天赋呢,不要再哭了,继续画妈妈吧。
母亲的话就像是一句种子在我心中开始发芽。那时候我认定我或许在画画方面很有天赋,未来一定会有所造诣。
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只是母亲鼓励的一句话竟成为了让我继续前进的动力。
就和所有故事开始的契机一样简单,我就是如此开始迷恋上绘画的。
可是现实却不会像故事那般一帆风顺,准确的来说不是所有人都会一帆风顺,经历坎坷才是正常的世间运行的规则。
我一直坚持着画画的爱好,这个技能逐渐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彻底融入到我的尊严当中。小学时期每年学校举办的绘画大赛我都会拿下金奖,无论是高年级的前辈还是低年级的后辈都被我悉数击败,没有我的对手,这更加成为我尊严天棚的一根石柱。
即使到了初中我也是校园内的佼佼者,甚至每一次到艺术节,评委老师在比赛开始前就默认我肯定又是这一次的冠军了。
我生来就是为艺术而生,我一定是这方面的天才,我不处于顶点反而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我一直是如此认为的。
我听指导老师的话进入了以培养艺术生而闻名的高中,那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的狭隘。
光是在这所学校内比我厉害的人一双手……不,可能十双手都数不过来。
我从天上的繁星堕落成随处可见草芥,谁都可以代替我,谁都能做到我能做到的事情,我不是独一无二的。
我才明白我名字中的“凡”字的含义,意识到自己是凡人,接受自己是凡人。我不是梵高,只是一介凡人。
我无法接受。
这是诅咒,我名字带来的诅咒。
是将我从顶点上拉下来的诅咒。
不在顶点的我……
——让你学艺术果然是浪费钱,早知道就把你安排到升学高中,学艺术以后有什么用?
父亲在我耳畔说道。
——难道我以后要到天桥上让你给我画像养你吃饭?还要跟亲戚朋友说多到你的天桥上帮衬你的生意?
——和你老母一个衰样。
不在顶点的我……
……一文不值。
我该如何是好?
我没有才能,我见到真正有才能,真正凌驾于我的作品之后我清晰地意识到我和她们之间早就存在这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了,我拥有的只有这份可怜的梦想了,如果我连这份梦想都舍弃了那我就一无所有了。
从小到大的坚持全部都一无所有了……
深深陷入这种迷茫的我别说作画了,就连宣泄情感的方式都找不到了。可即使如此我依然坚持将所有课余时间花费在学习绘画方面。
我不想回到家,不想去面对那样看不起我的父亲。
就算是辅导班下课了我也坚持留下来练习,不断地不断地练习,可无论怎么练习都无法到达那些天才能企及的地步,就像一只芋虫在一片叶子上匍匐前进,而他们生来就破茧成为了蝴蝶振翅高飞。
就和所有的恶行最开始都是因为一个很小的契机一样,我遇到了命运为我准备的“契机”。
那是一个夏季的深夜,外面下着大暴雨,原本被黑暗笼罩的夜空被乌云笼罩连月亮都没有了影子。
离开辅导班时已经接近了12点,街道上几乎没有任何行人,我所在的片区不知道是否因为天气的原因电路除了问题,街道上没有一个路灯是亮着的,我骑着电单车在大雨中穿梭。
我一贯会绕远路回家,哪怕只有一会儿我也想等到父亲上床入睡再默不作声的回到那个家中,所以我特地没有骑进城中村抄近路,而是绕着城中村外围一大圈朝家的方向前进。
就在我行进的路上我接着车灯微弱的光芒依稀看到前方的夜路上走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人是和我一个画室的同学,也是我们学校的No.1。我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了,但我很清楚那个背影绝对是他,因为他就坐在我前面,他那个令人作呕的背影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不知道是我哪根弦搭错了,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血液在沸腾,如果稍不注意克制情感那份恶笑绝对会大咧咧的脱口而出,就像弗兰肯斯坦博士那样令人发寒的怪笑。
我关掉了车灯,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一个普通的电单车加满速是可以追上一个正常速度的摩托车的,我想都没有多想,直直的朝那个背影撞了上去。
我紧闭双眼只听到一声闷响,我的车急刹在原地那个家伙被我撞飞了几米远,倒在地上,昏沉沉的想站起来。
看到他想支撑着站起来时我慌了神,我以为我这么一撞他一定会像电视剧那样晕过去。
可他没有,这是他的错,如果他晕倒的话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我只是想报复他一下而已。
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脸!
这个念头冲入我的大脑,我再一次踩下了油门,直直的碾过了他的右手,只听到背后他的惨叫在雨声中不绝于耳,我反倒觉得肩膀变得更加轻松,地心引力都变得轻巧,我脸上已经压抑不住上翘的嘴角,绝尘而去。
第二天醒来后我内心充满了愧疚,不是对伤害他人这件事感到羞耻,而是怕被发现,令母亲感到蒙羞而愧疚。
我一如既往的去画室,从那一天开始我再也没再校园里见到过那个No.1。
也没人发现我是那位加害者。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学期末,他手上仍打着石膏,出现在画室中,说是想在转学前和大家说一声再见。
我全程没有直视他,他还是和以前那样微笑着和大家交谈。
唯独一瞬间我注意到了,在最后参观画室墙壁上的作品时,他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悲伤的表情。
那一刻,我才察觉到我心中的愧疚烟消云散,化作了狂喜。
对!就是那样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努力付之东流的表情!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再拾起这份骄傲的表情!
那天晚上从轮胎底部传来骨头被碾碎的酥脆声再度被唤醒,就像是命运的交响乐在我脑海内独奏,起舞,悲鸣!
我欣然接受了这样扭曲的情感,我无需跟他人诉说,也不指望他人能够理解。光是这份病态般的冲动充斥着我的胸膛就让我如获新生。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
杀死别人是不行的,所以只要不杀死别人自己就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默许肆意地伤害却不允许杀人,有时候明明其中一方更加残忍,有时候其中一方反倒是一种仁慈。
无法再回来的人们就像是被天堂拒绝了的天使,只能堕落,贬成凡人。
自那以后我无法停手。
我意识到竞争的本质是如此简单,如果要战胜一个人那就撕毁他竞技场的门票就行了。只要构不成竞争,那就不会有输家。
指使小混混用砖头敲碎他们关节,趁着夜色扭断对方的胳膊,制造意外让重物落在他们的胳膊上。
我不动声色,缓慢的,慢悠悠的一个个处理着高高在上的家伙。
……直到被那个女人发现。
“听说最近意外变多是这么一回事啊。”她丝毫不畏惧手里拿着一块砖头的我。光是高傲的看着我,那个眼神我看到的瞬间就清楚了。
她和我是同类人。
她也热衷于将他人从高出拉下,和我不一样的是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觉悟远高于我。
“你不觉得你的效率太低了吗?和我联手怎么样?我可以给你更高效率的【作案工具】哦。”
她朝我伸出了手……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