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去调查局，任无双没有开自己那辆机车，而是用脚走过去的。
推开陈旧的局门，他看到的便是搁那大厅里扣脚丫子的费苟，费大局长。
他那脚虽说也不算臭，但绝对谈不上香，脚趾头舒服的扭动着，像极了几只不听话的虫子……
费苟也是发现了少年的到来，见他还是戴着那纯黑色的机车头盔，局长不乐意了：
“敢情你当调查员都快三年了，天天不让我看你脸就算了，但今天都是你要调离的日子了，如此伤感你居然还戴着那头盔是几个意思？”
费苟吼完鼻子一闻，啥也没闻到，便又接着说道：
“话又说回来，包子呢？”
任无双此刻的脸色他是看不见的，但费苟能感觉到的是这所破旧建筑好像如昨天那般抖动起来了。
少年的手很自然的又放上了旁边的墙上，费苟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几分。
“别别别……大爷你先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别拆局子行不？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认错……”
费苟虽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但嘴上道歉的功夫还是得下深的，不然任无双一个不乐意，这调查局就真的没了。
少年还能被调走换地，而他这老头可就没处去了啊？
到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自己，费苟很是懂得这个道理。
与犟年轻人拌嘴和跟死老头拌嘴是一个级别的自杀行为，最好别去尝试。
右手一甩，从墙上移开，随后从身后一掏，两个新鲜热腾着的包子便到了费苟手里，顺带着给老头烫了一下。
“芜湖~得劲嗷！”
一屁股坐到了费苟旁边，任无双仰着带着头盔的脑袋，看着句子里那接着大小蛛网，布满灰尘的天花板，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费苟见少年进来之后一声不吭，也产生了好奇之意，但由于手里的包子太香了，他决定吃完了再好生问问这厮装什么惆怅忧郁。
“香吗？”任无双突然问了句。
“香，那肯定香啊，你外婆手艺可真是越来越……”
“这是我沿路上买的，本来不想给你带的，走到一半感觉对不起你这糟老头子，怕你早上挨饿就顺手买了两个。”
额……费苟吃包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敢情自己刚刚那马屁拍到牛屁股上去了啊？尴尬的看了眼旁边的任无双，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在笑还是平淡的看着自己。
毕竟那头盔护目镜下的他让人根本看不清“嘴脸”。
尴尬归尴尬，感动还是要有的，毕竟任无双可是阿斯亚市出了名的说一不二青年，他说不干就真的不干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用，就算是跪下给他磕头也没门！
今个居然还能半路考虑起他这糟老头起来，费苟这个老局长看来没有白当啊……
泪，流……
“别一副要哭的样子，烦。”
那好，泪，快要流出来了……
硬生生把眼睛水给任无双给吓了回去，费苟哽咽着把剩下的几口包子给吃完了。
“你也别太感动，就两包子也不至于感动成这样，这俩玩意就当作我去混域的饯别礼了，所以，你的呢？”
“我的？我特么赏你一大脚丫子！”
饯别礼送包子就算了，你小子还好意思找我要回礼？
可惜费苟的那脚丫子不够臭，不然还能当当生化武器威胁到任无双半分，但可惜不是。
只见少年轻易的握住了袭来的脚杆，然后轻轻的一扭，只听见“咔嚓”一声，伴随着费苟的惨叫，任无双很轻松的回绝了这份“谢礼”，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好，好你个臭小子！下手真狠呐！”
“你这又不是第一次被我这样扭了，更何况，”任无双顿了顿，起身看向一旁嗷嗷叫着满地打滚的费苟，“更何况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请不要将恶意袭击上司讲述的如此伤感！”
“这不叫袭击，这叫正当防卫，毕竟是你先出的脚。”
任无双叉着手，等着这老头啥时候才装完从地上爬起来。
费苟也不想跟少年继续争下去了，这小子年轻精力足，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他扳着脚板，然后使劲一扭，又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只不过这次是正骨给他弄回来了。
拍了拍之前在地上胡闹裹上的灰尘，整个调查局又如往常那般平静了许多，一老一少只是闷着没有说话。
“啥时候走？怎么走？”任无双毕竟年轻人，没沉住气，先开口问道。
“啥时候都能走，啥方式都能去，就看你自己怎么去了，毕竟帝都那边可是什么要求都没给你，随便你嗷。”
看上去是帝都对任无双工作的极大包容和支持，其实就是没钱没人来帮他，白了费苟一眼后，又继续闷着不说话了。
费苟想抽烟，可又想到自己身边坐着个不喜欢烟味的少年，也就自觉的把掏出来的烟盒给塞回了兜里。
“哼哼，不仅仅是要求没给吧？我猜连半点资源支持都没有哦。”
沉默的老局长没有否认，其实他们这些帮帝国调查地方秩序的调查员都懂得帝国的极速衰弱，也没有指望那些穿着华服的贵族能帮他们做些什么。
毕竟自身难保，还顾得着他们这些下面给他们打工的公务狗？
“你可以骄傲的自称为余晖一代了，毕竟能见证这个帝国的末路，也算是你们这代年轻人的幸运。”
费苟苦笑了几声，搞得任无双都想笑，这就是他们的幸运吗？还真是个别致的幸运呢！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给。”
老局长从后裤袋里掏了掏，最后摸半天还是摸出来了一张已经泛卷的白色证件，任无双结果一看，把他给逗乐了：
“白刃调查局混域分局局长？”
这不当没给吗？你家调查局在混域的老家都被掀了多久了？本来去那就是当个光杆司令，给张证件有用吗？
就像是付费座机需要手机支付一样搞笑无用。
“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地方已经没有调查局很久了，你们这给张证件有啥用？而且未免也太抠门了吧？还是复印件，要搞就搞正式点行不？”
任无双接过那张纸制证件，拿在手里对着费苟挥了挥，表示强烈不满。
“我是知道……我也知道那地方现在乱成了什么样子。我还知道当年那些在混域的调查员死得有多惨,但是……”费苟说到一半没有了下话，他有些难为情的看了任无双一眼，不是很想接着说下去，但终究还是耐不过在一旁叉着手看着他的少年：
“但是总得有人去不是吗？”
“那里空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帝国再补充人手过去，今个调动我也是有些奇特的吧？我猜，是你主动申请的？”
证件被任无双好好折好，变成了小纸片在他的指尖灵巧的翻转着。
“你还真是个聪明小子。实话告诉你吧，也并非全是我的意愿，还有你外婆的大力支持……”
“外婆？”
少年有些意外的叫了一句，失去了外公的外婆理应更需要自己这个外孙的陪伴，现在反倒是主动申请将他调走了？
“我说过，没有一位老人愿意看到一名年轻的孩子变成自己的模样，衰老在一座没有希望也没有变化的城市里……”
费苟还是忍不住了，越说越难受，最后还是掏出了自己的香烟，点燃了烟草，顿时整个一楼大厅弥漫开了烟草的气息。
“你小子啊，我看在你是要干大事的人呢，才推荐你去混域的，我琢磨着你从小借你妈的名号坑蒙拐骗的，反倒是整个阿斯亚市就你不知道你妈是干啥的，确实有够好笑的。”
提起那女人，任无双火头就上来了，以前不了解是因为小，现在不了解是因为他压根不想，谁爱了解谁了解去！
看着少年颤抖的拳头，费苟就知道坏了，自己又触他霉头了，赶紧转移话题，谈到了他外婆的具体安排：
“就这样说吧，你19了对吧？”
“嗯。”
香烟入肺才叫爽，虽然伤身体，费苟爽完之后又继续说道：
“你外婆觉得你就是个大屁孩，还没长大你懂吧？”
照之前外婆的言语来说，自己确实在她眼里还是个屁孩。
“所以，这次送你去混域也是个契机，让你这个混小子把棱角……”
“让我把棱角磨平？我才不想被世俗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费苟恶狠狠的吐了口烟，盯着少年：
“你他吗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啊，你外婆那种角色才不会说这种话，”又是一口烟下去，费苟才继续说道：“她的意思是，让你去把棱角，磨得更尖，尖到能把所有想欺负你的人给戳死！”
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虽然感觉有些荒诞无稽，但任无双喜欢听，没错，成长可不是代表向别人低头，他想要的就是把想干掉自己的人全部干趴下。
这才叫成长嘛！
“你外婆也是个神人，有这样教育子孙的吗……都不看看她外孙都已经暴力成什么模样了。”
“悄悄话在距离别人二十厘米的距离内是无法达到效果的，你知道吗？”
烟头都给吓掉了，虽说刚刚还一口一口“混小子”的叫，但该怂还是得怂，费苟强颜欢笑给任无双给哄住了，这才阻止了调查局的完全毁坏。
“对了，还有这个。”
费苟想起来什么，先是把掉下去的烟捡起来把灰吹掉重新叼进嘴里，然后又把手伸进了自个屁兜里面摸，好半天才掏出另外一张皱巴巴的纸，然后递给少年。
“你怎么喜欢把文件往屁兜里面塞?弄得又臭又皱？”
“嘿，你管的着吗？爱要要，不要拉倒！”
任无双嫌弃地把它打开，里面写满了如何去往混域，以及最佳路线。
“上头的人给的？”任无双惊奇的问道，因为这张纸写得太详细了，让他本来很是迷茫的混域之旅变得清晰起来。
“嘿嘿，你大爷我亲手写的都认不出来？大悲哦……”
“难不成你还去过？写得这么详细？”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竟是安排得非常详细，没有一处落下的，非常完美。
费苟笑了笑，脏兮兮的他还是很倔强地拍了拍衣服，脸上的神色变得骄傲起来，他看着任无双的机车头盔脸说道：
“老子就是当初第一任混域调查局局长！你说我去没去过？”
“哦，牛逼。”
还很配合的鼓了鼓掌，任无双像是个捧场的观众，十分尽职尽责。
费苟干咳几声叫任无双别闹了，他说正经的，没开玩笑。
从风光无限的第一任混域调查局局长到如今日落西山的落魄局长，费苟经历的事情还真是够他自己出本自传了。
丰富且伤感。
“唉，亏得我还有老脸鼓吹自己的过去，人都死完咯，狼狈逃走的混域局长只得跟你个臭小子装装逼咯……”
这是一大口闷烟，没有呼出来，这次真过肺了，看得出来费苟的极其郁闷，少年自然停下来自己那有些起哄意味的掌声。
“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了，不过今天看来嘛……不算最后一位嗷，毕竟有任局长即将上任了！”
搁那强颜欢笑呢，任无双看着老局长“哈哈哈”的尬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毕竟自己习惯于跟他互相挖苦了，鼓励的话，夸奖的话说出来倒像是在嘲讽对方。
起身的费苟重重的拍打了几下任无双的肩膀，像是把什么担子交到了他身上，虽然任无双没感觉到这个担子有啥子重量，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谁干的？”
“啥？”
“我说你们的人，是谁杀的在那混域？”
费苟把抽完的烟随意的扔掉，他严肃的看向任无双，那头盔之下不为人所知的脸上到底此刻带着怎样的神情呢？
他是想把费苟报仇吗？
“什么人？哼，我不是怕你打不过，只是想让你老老实实去上任，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当年是谁干的了。”
费苟最后还补充了一句：
“记住，你大可什么也不干，也不要什么都干，混域里夹着的东西都太脏太血腥了……还有就是，不要尝试去挑战人民，你再强都会输得一塌糊涂的，亲身经历。”
亲身经历……老局长的过去看来一本书都不够写了，任无双觉得得两本书才行，虽然很想继续刨点料出来，但看着老头黯然神伤的模样，少年还是于心不忍，选择了放弃。
毕竟刺别人痛处可是非常恶心的事情。
两人就这样一个闷着一个看着，想互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费苟忍不住了，他破口大骂道;
“不是，你没看见我已经把事情交待完了吗？搁着不走了是吧？害怕吗？”
害怕?任无双指了指自己的机车头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你，看，我，像，怕，吗？”
“不像，毕竟都是把市长拎起来打过的人了。”
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大笑起来，费苟都笑出来咳嗽了，等到口水喷完之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票子：
“不怕就好，哈哈哈，这里有你这最后任期的工资，拿好你就加紧滚吧！”
任无双可不知道自己还有所谓的最后任期工资可以拿，而且就算是有，这叠票子怎么看都比自己平时拿得多，一看就是这老头子自己掏出来的了……
“你票子是多得没地花了吗？给我这么多干嘛？”
“废话，全都是废话！你问这么多干嘛？老子就是钱多了不行吗？你这不滚是想让我走啊？那好，我马上给你滚出去!”
起身就是一个准备趴在地上往外滚的姿势，然后就被任无双一脚给踹了回去，激起一大片灰尘。
“哎哟我的上帝啊，你这小子下脚怎么也这么狠啊……”
等到费苟再次爬起来，准备吼向门口的少年时，他已然发现没了任无双的踪影。
他已经走了，只留下了阿斯亚市外面极其严重的空气污染和昏暗的阳光。
“呲……踹完大爷我就溜了，有没有良心了……”
摸着自己的屁股，费苟往着楼上走去，背后是他的烟头和灰，前面是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一切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果然，只有走掉的臭小子才值得我去伤心……”
老局长哽咽了一下，坐上了自己的老伙计——木凳，自己这算彻底摆脱了一个包袱了吗？
老子，免费啦！
但也孤独了。
少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