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从小就有吃夜宵的习惯。
倘若晚上不吃点什么，我会在床上翻来覆去。姐姐则更加严重，她空腹睡着的时候会不停地啃来啃去，在被子、枕头和我的脸上流下口水印。
这习惯的形成最早可以追溯到我长身体那会儿，那段时间，每天吃完晚饭后我都会饿。
最早的时候我会拉拉中年夫妇的的裤腿，告诉他们我好饿。
但他们从来没有在乎这个，他们只会告诉我：睡着了就不饿了。
结果那段时间我老是失眠，甚至大病了一场。
小孩子生病真的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既花钱又花费精力。所以，在吸取了教训之后。每天晚上中年夫妻都会给我一点钱，告诉我，饿了的话就去家附近吃夜宵。
姐姐也沾了我生病的光，得了吃夜宵的零花钱。
所以每天晚上出去吃不同的东西就成了我们的一大乐趣。
我们被灌汤包烫出过水泡，在路灯下吃过街头的塑料盒炒面，也拿肉串喂过猫猫狗狗。
无论严寒酷暑，夜宵街的人总能看到两个小屁孩天不怕地不怕地游荡在夜里。
那真是一段令人后怕又怀念的经历。
......
“嗯...”
我揉了揉眼睛，尚未搞清现状。
右边是车门，车窗开了很小的缝，风沿着墙在呼呼作响。
而左边就是姐姐，我的脑袋正挨着她的肩膀。
“你还是老样子，一上车就会犯困。”
“啊...对不起...”
于是我赶紧抬起头来，把自己的体重抽离出她的肩膀。
尤其是在看到她那小只的肩膀后，我更觉得对不起她了。
“嗯...有什么对不起的？”
她看上去很是不解，向我寻求问题的答案。
被这么一问我倒觉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我把头转向一旁，一会儿才转回来，试图就这样转移话题。
可是等我转过头来的时候，她却仍盯着我看。
“嗯？”她歪了歪脑袋看向我，“式，你觉得你不能靠在我的肩膀上吗？”
“可以在这里存个档吗？”
“请便。”
“那...如果我说能的话...”
“式真是个爱撒娇的孩子啊。”
姐姐捂住嘴作出偷笑的表情。
可恶...这个不行，这个太丢人了。
“那么，如果我说不能呢？”
“没想到我和式的感情只有这个样子...我好伤心...”
她又飞快地作出悲伤模样。不知道是脑补了什么，她成功地让自己鼻头一酸，掉出了两滴眼泪来。
“太卑鄙了吧！”
我握紧了拳头。
这不管哪个都没办法选啊。
这个时候，装傻充愣才是破局的方法！
“说起来...要带我去吃什么东西...呢？”
“如果好好回答的话就吃你喜欢吃的东西，如果转移话题的话...呵哈，铁拳强攻。”
这样说着，她把小手攥成拳头，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
可恶...
怎么办，明明知道是陷阱，还要挑一个踩进去吗？
不...在那之前！
“不对...刚才是睡迷糊了，现在我有点印象了。我睡着之前脑袋明明是靠在右边的！”
“唔呃...”
姐姐的脸上突然闪过了慌张的神色。
“在说什么呢式啊？是睡迷糊了吗？”
“真的不是姐姐趁我睡着时，把我的脑袋移了过来吗？”
“哎呀...在胡说什么呢你这孩子？”
“直视我的眼睛！”
“不要！”
她伸出双臂挡着脸，不让我去看她闪躲的眼神。一转攻势的我则是伸出手去将她的两臂轻而易举地掰开，肆意欣赏着谎言被揭穿后，她那羞愧的表情。
“咳咳...”
结果，我们的前面传来声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额！！！”
司机先生像是患了重病一样在疯狂干咳。
“对不起...”
我和姐姐红着脸退到了车的两边，看着各自窗外的风景。
......
下车的时候，我和姐姐几乎是拿着行李跳了下去。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恢复正常了，好像那些羞愧、那些傻事都落在了车上，被载到了远方去。
嗯...真希望司机先生不要对那些东西过敏。
舒展了身体后，我环顾了四周。周遭的事物很快就夺走了我的目光。
“欸，这里是...”
在一旁偷看我的反应的姐姐“嘿嘿”地笑了起来。她走到了我的面前，像是展示魔术一样把手扬开，让我的目光随着她的手臂延伸开去。
“没错，这里是我们小时候经常逛的夜宵一条街哦~”
“真的假的，竟然还在这里！”
我记得大概是在我离开小城的前几年，这条夜宵街就被取缔了，那些小摊小贩都到了别的地方去。
如今我带着怀念的眼光重新审视这里，看着这里再次变得灯火通明。
只是，街道两旁都不再是小摊小贩了，而是一家家夜宵店矗立在那里。
“就在不久之前，政策改了。于是夜宵店就又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现在这里可是小城最繁华的夜宵一条街哦！”
姐姐的样子看起来很高兴。
我真的很想像她一样高兴。可我不是她，我并没有像她一样看到这座城市的变迁。
我看着面前这些店，它们连绵不绝地往远方延伸开去。每一家都亮晶晶地，想是要连接到天上，去变成星星。
每一家看起来都很厉害，很高级，很昂贵，很正经。走过去时我可以看到很多大人坐在里面谈笑风生。
可惜的是，我没有在里面看到露着肚皮吃饭的人，也没有看到会亲切地招待我和姐姐的羊肉串小贩。
我想...
如果是小时候，我和姐姐一定不敢走进这样的夜宵店里。
我跟姐姐沿着街走，看着她给我指了好多家店。
姐姐真的很懂这条街，她几乎能向我报出每家店的特色菜。经过有两家店的时候，她还会下意识露出嫌弃的神情，就差吐出舌头冲里面作鬼脸。
我能做的只是不停地点头，点头。可是，不管她绘声绘色地告诉我那家店的东西有多么好吃，我都没有产生一点食欲。
有什么东西凝在了我的胃里，给了我一种类似饱腹感的错觉。
我想，我是不是也像一只兔子，给丢到灯火璀璨的街道受了惊？
“喂...式？”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突然发现姐姐不在我的身边了。
这让我慌张起来，在想这是不是什么隐喻。
回头时，我看到了气呼呼的姐姐站在很后面，于是我一路小跑回到她的身边。
“真是的，我明明还在跟你讲这家店，你怎么发着呆自顾自地跑掉了呢？”
“对不起...”
我低下头去看她，可脑海里仍然是一团乱麻。
刚才想到的很多东西纠缠在了一起，让我一时间甚至忘记该怎么假笑，来表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下一秒，这些想法都蒸发了个干净。
因为姐姐伸出了手，触碰到了我的脸颊。
我从姐姐的眼中看到了两只睁得老大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令他讶异的事情。
“式啊，你有在看着我吗？”
姐姐微微咬着嘴唇，她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我想我是在看着她的，事实上我的视线里除了她以外也不再有其他东西。
我点了点头。
“真的吗？”
可是听了我的话，姐姐却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虽然目光确实是放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却觉得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啊...或许正如姐姐所说的一样。
明明我现在正走在她的身边，可我却仍在追寻着往昔。
我看着姐姐担忧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负能量再次满溢而出了，它再次给我身边的人带来了困扰。
不是的，我也不想这样，这绝非我本意...
于是我张开嘴，想要表达歉意。
“对不...”
“不要道歉了！”
我是真的想要好好道歉的，可这道歉刚一说出就被喝止了。
啊，完蛋了...姐姐甚至连我的道歉都不想要...
我心想。
我让昔日跟我要好的人失望了，这感觉意外地难受…
或许我就不该回到这里...
我低下头去，脚底的感觉开始暧昧不清。
可我的脸很快又被姐姐轻轻抬起。
“式...你不用对我道歉的啊。”
她说。
“光是今天见到了你，我就已经足够开心了。所以，我只是想知道，到底该怎么样，我才能让式也一样开心？”
她直视着我，不管我的眼神飘到哪里，她都会闯入我的视野里。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其他人愿意像她这样，容忍我这样坏透了的个性。
于是我伸出手臂回应她，把她抱在我的怀里。
这是晚来了几个小时的，属于家人的问候。
于灯火通明之中，我战胜了羞愧，用行动告诉了她我的感情。
......
“姐...我想吃点小时候吃过的东西。”
“嗯，我带你去。”
不知何时，同过去一般，我们的手牵起在了一起。
经过路灯的时候，我能看到我们的脚下有东西向前延伸开去。
那是两个牵着手的矮小的影子...
随着我们的前进，那影子也不断延伸，于某一点，它们成为我们。
再往前走，它们便不再是人形，而是融在了一起，成为一条黑色的道路。
我相信那就是我想要前往的地方。
是的，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