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跟白石还是走到了文学社那里。
与音乐担当的音乐社不同、与饮水机一般的古风社不同，与自成一条小吃街的美食社就更加不同了——文学社的招新活动并没有别的社团那样大摇大摆，我只看见一个梳着三股辫戴着黑框眼镜的学姐坐在那里，她的桌上放着一个名单，除此之外还有几本册子。
与别的热情好客的社长不同，这位学姐就在那里捧着一本书在看，仿佛别的声音都与她无关，显得非常佛系。
我跟白石都已经走到台前了，可那学姐仍然没有注意到我们。
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书的封面。唔...是《无比芜杂的心绪》啊，我知道那个，那是日本当代作家村上春树的一本杂文集。
上高中的时候因为一下课就没什么事情，我每星期都会买一些书带进学校里偷偷地看。那时候我就看了很多村上春树的作品，像是《舞！舞！舞！》啊、《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啊，当然，也包括这本《无比芜杂的心绪》。
“咳咳...”白石咳嗽两声，想要吸引那位学姐的注意，“请问...这里是文学社吗？”
当然是明知故问啦，“文学社”三个字就明明白白地写在牌子上边。
白石的话终于是让那个学姐抬起了头来。
“啊...不好意思...这里就是文学部没错...”
学姐低声说道。
那声音沙哑而带着颤音，显得有些怯生生的。
说完之后她看了看我们，我们也看了看她，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学姐将《无比芜杂的心绪》暂且放在了膝盖上，伸出手来拿起桌前的名单向我们递来。
“那...那个，如果想要入部的话...请，请在这里填写信息...”
她说话的样子显得很是害羞，看来对自己沙哑的声音不太自信。
我和白石接过那张表格，她看看我我看看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啊...我们明明还什么都没有了解，就直接塞给我们这个...
啊，莫非这是什么“黑社”，所以才会有“先报名再参观”这样的规矩？
“那个...学姐，可不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文学社的活动呢？”
最后还是白石抛出了问题。
“呀...对哦...不好意思...”
听了白石的话，文学社的学姐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拿过了一个册子，然后上下调转向我们这边递来。
我是很感想她能这样为我们着想啦...但她是不是太过紧张了？她都没有注意到，那些册子本来就是朝着我们这边的，结果被她这样上下调转之后，我们还得再次调转回来。
“不...不好意思...”
看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她又小声地向我们道起了歉。
我看着她，总觉得像是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啊...想起来了，那可不就是刚来小城那天的我吗？
若不是被姐姐教训了一通，今天的我大概仍会为着各种各样的小事而“对不起”，而“不好意思”。
看着这样的她我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无法开口。
白石看着那个册子，显得相当兴奋，看了几眼后立刻就将册子向我递来。
“喏，折部你看，这个是文学社出的校刊欸。上面都是部员写的短篇小说、散文、句子，偶尔还会收录其他学生投稿的东西...”
我接过册子看了一看。
排版很舒服、设计也很清新，封面上是拥抱蓝天的人和淡淡的云，看起来很有文学社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校刊会有很好的销量吗？
对此我持怀疑态度。
“也算不上校刊啦...其实也就是我们社团成员自己做的纪念册...一般也就拿来送送朋友，根本就卖不出去...”
三股辫学姐的声音显得很低很低。
我倒是可以理解她说的话啦。倘若学校并不承认这是校刊，强制发送给每个学生或是让每个学生都得购买，那么一般的学生很少会去买、或是去看这样的东西。
这个时代的纸质媒体已经衰落得厉害，我当初看过的很多杂志不知不觉都已休刊。比起这样的读物，当下的学生党要更倾向于去看公众号或是短视频。
“那...学姐，你们社团会写三题文吗？”
“三题文？”
“唔...就是发布三个主题，让社员围绕着三个题目写一个短篇作品。学姐你看，在我旁边的这个人写三题文就超级厉害~”
呜哇...白石这家伙居然擅自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不是我没有她瞎讲！”
我连连摆手推辞。
文学社的学姐看了看我，慢慢地想了一会儿才对我说：“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之后...之后我们可以组织看看。不过...”
她的脸上显现出了困扰的表情。
“不过...虽然我们是文学社，可是每次活动都会写东西的其实也就只有我和另一位部员...其他的社员...他们虽然有时候也会参与讨论吧，但他们并不会写什么东西...”
“欸...明明是文学社的？”
“我...我也不是很明白...”
白石和学姐的脸上都显现出了疑惑的神情。
幽灵部员啊...
其实我多少能够猜到那些人的想法。
就像写小说一样，讨论构思的时候虽然很兴奋，不过轮到自己提笔来写就是另一回事了。很多人只有在开脑洞的时候才会脑袋灵光，可是真正写东西的时候就会出现词不达意等等问题——这都还只是理由其一。
至于另外的理由嘛...
像是“因为某某学长在那个社团所以我也要去”，像是“既然你都去这个社团了那么我也来”，像是“只要加入了文学社我就也是文学少女了”...
一个学生想要加入一个社团有着太多的理由，想要让这些人达成一致，甚至只是一起去做同样的事都是相当不容易的。
“不好意思啊，我这星期有事来不了”、“欸，我还要跟男朋友出去约会呢”、“下次再写啦下次”、“下下次一定”...
——正因为没有规矩，没有准则，所以人们聚集在一起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
离开文学社之前，我跟白石都对学姐说“我们再想想看”。
加入一个社团对于我们来说可是大事，我们不会去做“今天加入，明天不来，后天退出”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情。
三股辫学姐理解我们的想法，所以她跟我们道别之后就从腿上拿起书本，想要接着往下看去。
在她看书之前，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我回头叫住了她：
“对了学姐，你知道一个叫早见沙织的人吗？”
“欸...唔...”学姐抬起头来作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半天之后才对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啦，也不是非知道不可的人。”我对她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那是一个著名的声优。声优嘛...就是声音优秀到足够给各种影视作品配音的人。早见沙织的声音很有特色，沙沙的，像是盛夏时节吃到嘴里的沙冰。很多人——包括我，我们都很喜欢她的声音。”
学姐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学姐。
她显得有些疑惑，不清楚我想说明什么，可她仍静静地端坐在那听着我说。
被女孩注视的感觉让我有点痒痒的，于是我挠了挠脸颊，说出了自己想要说出的话：
“我想说的就是...学姐你的声音其实跟她很像，都很好听。”
话音刚落...
只听“砰”的一声，学姐的脑袋砸在桌子上。
“喂喂学姐...你要不要紧？”
......
因为学姐看起来好像发烧了，所以她很快就被换了下去，由其他的社员来顶替。
逛完文学社之后，我跟白石也找不到什么其他想要去的地方了，就慢慢腾腾地向着外边走去。
白石低着头，两只脚都踩在砖地的缝隙上边，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走。
我也被她给带动，低下头来去学着她的样子前进。
就这样走着走着，白石突然将低着的脑袋慢慢地转动，向我这边看来。
“怎么了？”
我觉得她是有话要讲。虽然她的嘴巴没动，可我就是有这样一种预感。
那预料成真了，白石像是闲聊一般说道：
“说起来，折部你现在怎么这么会撩人呐？”
“嗯...哪里？为什么这样说？”
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讲。
结果她像是手握着什么证据一样，立刻给我举起例来：
“你看啊，不光是美食社的社长，还有文学社的社长...听了你的话后她们都很...高兴。”
文学社社长也算高兴吗？我只看到她脑袋一热就砸在了桌上...
于是我反驳道：
“那不算撩啦...”
“那就是撩啦！”
——我的反驳被她这样反驳了回来。
总觉得我和白石对“撩”这个词的理解有着很大的分歧。
真是的，回去之后我可要去新华字典里好好查一查“撩”这个词的词义。
“我记得折部你以前不会跟陌生人说这么多，现在好像进步很大？”
“其实现在也还是那样...”
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啦白石。
只是间歇性地能够鼓起勇气，从而进行极短的自我表达而已。
——我正要这样告诉白石，可是她却接着说了起来：
“我觉得是有进步的啦，你看刚才，你都对她们说了鼓励的话...”
“啊...那个啊...”我挠了挠脑袋，去回忆那时的心情，然后给白石描绘了出来：“因为我看得出来，她们都不是很有信心。白石你也知道...我其实也是个不大自信的人，就在写出那篇三题文之后，我甚至一度想要把它删掉...”
可是...
“可是，在那之前，有一个人看了我的三题文后，她说我写的是温柔的东西。”
说着，我看向了白石。
“那真的让我非常非常得...高兴。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那个人一样，给别人带去信心。”
描绘出来了——
我那心情的万分之一。
听完我的话后白石又低下了脑袋，只不过这次前进的步子就不再总能踩上砖地的缝隙，而是显得乱七八糟。
“就说了你很会撩人了啦...”
她把双手放到身后纠结在了一起，几根手指在那纠缠不清。
我觉得她看起来也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