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首峰的后殿走出，楚微雪就在不远处的树底下，拿着扳手，坐在地上捣鼓着一堆机关零件，嘴里还咬着一个螺丝。
陆颜欢走到她身边，楚微雪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陆颜欢一下，因咬着螺丝，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怎么来了？”
陆颜欢没听清，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因楚微雪身旁毫无可以落脚之地，到处都摆着图纸和金属工具，陆颜欢只好远远地站在一边，眉头抽搐，十分无语。
这是个冰雪美人吧？
为什么这衣冠楚楚的绝世美女，行为习惯竟比自己这大男人还糟乱……真是一言难尽。
“你这是在干什么？”陆颜欢问。
楚微雪吐出了嘴里的螺丝钉，说道：“制作一些简单的神武，明天下山卖到铁匠铺，应该可以帮上冒险家们的一些忙。”
“哈？”陆颜欢十分惊诧。
楚微雪十分自豪地举起手中刚刚制成的短剑：“螟蛉甲。”
陆颜欢默默地看了眼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秀美紧皱，他紧咬了下腮，然后又慢慢松口，半晌才道：“你挺闲啊，最近玩起来了这个？”
楚微雪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螟蛉甲，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陆颜欢，温柔地说道：“嗯，这也是我最热爱的职业，我唯一的兴趣，也是我曾经……”
“你曾经什么啊你，你曾经跨过山和大海？给你阳光你就灿烂啊，你这人咋这么矫情呢，我来又不是听你煽情的。”
说罢，陆颜欢苦抽了一下嘴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楚微雪的话，说实在的，他在看到楚微雪十分得意地炫耀自己的神机术，并打算照顾冒险家百姓的时候，心里十分鄙薄。
呵呵，对仙门乃至自己的弟子都这么薄情，配上这怜悯世人的宽宏胸襟，着实让自己不爽。
被这么责怪后，楚微雪强颜欢笑了一下，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工作。
陆颜欢坐了下来，看着地上一摊还只是零件的“螟蛉甲”，对楚微雪的私人恩怨也慢慢释怀，厌恶地扔到了一边，他也很好奇这凡间的神机之术，于是拿起了一个零件，握在手里看着。
楚微雪刚安装好机甲的胸前部位，瞪了眼瞎鼓捣的陆颜欢，说道：“那个是剑柄的拼装部位，现在还用不上，别给我弄丢了。”
“……”
陆颜欢不耐烦地扔到一边，气氛冷了一会后，他耐不住寂寞，说道：“你还要弄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
“你是新手？”
“有段时间了，之前一碰神机术就会有呼吸困难的感觉，现在适应了，好些了，玩的自然也多了。”楚微雪声音冰冷道。
陆颜欢听后，抿了抿嘴，冷笑一声道：“为什么呢？该不会是你……”
“你不用乱想了，我不虚。”楚微雪不想听陆颜欢说完，直接打断道。
陆颜欢哈哈一笑，打趣道：“那是什么？”
楚微雪思考了一秒，声音低沉，愣愣道：“你不必知道。”
“哦，呵呵，本王还不想知道呢。”
说完，陆颜欢对楚微雪的冷眼看待表示不满，哼地一声将头扭到了一边，随后他看向夜空，恍惚中，又像是将醒未醒，立马又转头看着楚微雪。
此时的楚微雪被月光洒满全身，犹如一通天真人在世，惊艳四方。
“多久了。”陆颜欢淡淡地问道。
“七百年没有碰了，刚摸神机不过两天。”
“我问的是你这个吗？我问你抗拒天尊度多久了。”陆颜欢强有力地问道。
楚微雪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停止手中的工作，有些意外地看了陆颜欢一眼，但脸上仍无表情。
没有说话，也没有惊诧地倒吸冷气，有的只有楚微雪愣愣的眼神，望着陆颜欢。
陆颜欢同样以注视老友般亲切的目光回望着，半晌，他接着说道：“你知道的吧，违抗天尊度，玩弄自己的兴趣爱好，这也属于沾染凡间琐事，慢慢的，你会死的。”
楚微雪没有说话。
她闭着眼睛，只觉得心中有些触动，似酸似苦，复杂的感受，如苦瓜酱汁，一点一点浸入内脏来。
命运如此不肯饶人，为什么陆颜欢也知道这件事，也偏偏是他！自己早就被头天尊度的恶犬咬得遍体鳞伤，就算无法脱身，但为何还无法避免无辜的人，介入这种肮脏之事。
果真一沾染天尊之位，接触了天尊度，自然也变得肮脏不堪，永远不配救赎了吗？
楚微雪苦笑了一下，没有再理陆颜欢，而是寻找了下一个话题，问道：“你和小师妹怎么样了？我上次和你说的，要她主动将第一次给你，现在进展如何？”
“我也正想问你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不用想，也是强行抵抗着天尊度，来探寻的这个办法吧。”
陆颜欢一本正经的语气，很轻巧地将话题拉回正轨，楚微雪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气氛沉重。
沉寂。
寂——
直到——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怎样的？”恍惚中，楚微雪咽了口口水，突然低声地道。
陆颜欢怔了一下，他望着楚微雪的火热眼眸，不知怎的，心里也跟着触动，他觉得这其中肯定还有隐情，好奇问道：“什么？”
楚微雪眼角的肌肉也随着自己的笑搐动了几下，在这种时刻，对着自己曾经的大弟子，仙门最大的敌人万妖帝，心中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怀，此时此刻，她什么也不再管，反而把陆颜欢当成了自己的挚友，甚至连自己一直说话的冰冷声音，也变得温柔空洞。
冷风过，满是悲凉。
“我这个人啊，没什么故事，成为天尊之前，没有人敢靠近我，也没有人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别人，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甚至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空有一身本事，但从没打过仗，有着还算可以的容貌，没谈过一场恋爱，连朋友都没有，因此从没有第二个人陪我下山修行训练……”
“所以，被选为天尊候选，只有那日登上天尊宝座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了意义。”
“但好像，一切都不一样……”
说着，楚微雪默默低下了头，望着自己手中的神机武甲，像是还想说些什么似的张开嘴，却没有说出任何话。
只是仿佛要咬破自己的嘴唇似地紧紧地抿着嘴，不再说出一句话。
看到楚微雪这般姿态，陆颜欢的身子也忽然抖了一下，一丝不好的预感，顿时涌入心头，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恶意冰寒，从他心头猛地泛起，顺着自己的思维，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但……
“是你他妈的太矫情的吧。”陆颜欢立马回怼道。
楚微雪一愣，缓缓抬头看着她，眼神迷茫，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时的她，就像一只蹲伏在暗夜里，不愿被驯化，也不愿被可怜的兽，宁愿自己舔着伤口，也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样子。
可陆颜欢还是不屑地冷哼着，仿佛刚刚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一阵阵冷笑生疼生疼地刺进楚微雪的耳朵。
陆颜欢说道：“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你这么自命清高，也配称为一代天尊？”
楚微雪一愣。
“你，楚微雪，只是这辈子没故事，然后受够了现在没故事，想拥有一段故事，不想再被戒律束缚，想重新做自我。”
“而我，我无忧无虑散漫惯了，三年间下山故事太多，累了，厌了，就像这次回到仙门，想带走师妹一样，想给故事一个结局。”
“但仔细想想你没觉得可笑吗？”
陆颜欢叹了口气，看向楚微雪，楚微雪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有什么可笑的？”
“我觉得就很笑啊，楚微雪，你一个罪人，渴望尼玛救赎呢？”陆颜欢嘲笑道。
说着，陆颜欢站起身子，低头看着楚微雪，眼里就像看蚂蚁一样，十分不屑，可慢慢地，心中升起一种暖流，是暖流吗？他不知道，他知道这是激动，在自己即将知道那份答案后的兴奋。
“你，三年前没有救颜雨，也是因为天尊度？”陆颜欢斜睥着她，说道。
楚微雪不语，默默地抬起头，看着陆颜欢有些生气又激动的脸庞，说不出话，他心里十分犹豫，也没有点头。
“那你他妈的就是没有呗，你给我装什么可怜呢？”陆颜欢当即吼道。
楚微雪心里难受，这才说道：“我说是，你信吗？”
“本王现在不信了！”
楚微雪笑了，只是看起来很苦涩，比陆颜欢刚刚喝的那杯白酒还苦。
她接着说道：“你恨我吗？”
“恨。”
楚微雪不说话了。
陆颜欢长舒了一口气，将自己胸腔里堆积着的全部压抑一并呼出，问道：“如果不是千子，你会去救小师妹吗？”
楚微雪还是沉默着。
陆颜欢当即冷笑道：“混蛋，真是个矫情的混蛋，如果说无论悲伤还是你内心的抉择，所有的不幸，都是由世间百态，乃至所束缚你的天尊度而造成的话，现在的我，只能告诉你一句，别太自以为是了。”
“……”
“我在南国看见的肮脏东西，比这天尊度要……”
说着，陆颜欢却顿了一下，楚微雪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反常，将刚刚的话题咽回肚子里。
“千子的面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这大晚上的龙首峰还有稀客？”
“'……”
说罢，陆颜欢警觉了一下，闭上了嘴，结束了刚刚没有谈完、但不能让平常人听到的秘密话题。
但紧接着，好像是哪块神经忽然搐动了一下，他转身看向山下阶梯的位置，眯着眼睛，目视前方，十分警惕，仿佛接下来有猛兽袭来一样。
几乎在同一时刻，楚微雪也慢慢起身，与陆颜欢看向同一方向，那股灵气竟有着邪恶的氛道。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邪恶霸道的灵气随着晚风若隐若现。
不是别人。
竟是叶梦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