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清澈的池塘边，花祀享受着夜晚的宁静。水波随风荡漾，在岸边的水面现出涟漪，涟漪中印出近乎破碎的弯月。他低垂着眸子盯着水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在池塘四周生长着半人高的草丛，虫鸣划过宁静、划过草丛，划过涟漪的水面，与夜晚的孤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来吧，别藏啦。」他手中把玩着一片树叶，目光瞥向身旁的黑暗。
「果然被发现了吗……」
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手中举着一柄黑色的武士刀。
「很明显的杀意啊，我应该没有冒犯到你吧？」
「该死的鬼……你知道你身上散发的气味有多恶心吗？」见花祀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依然把玩着那片树叶，少年向前踏了一步历声道，「你究竟吃了多少人！？」
「多少人？记不清了……因为已经好几百年没吃过人了。」花祀说完随手一丢，那片树叶摇摆着落入了水中。
「胡扯！」少年恨不得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刀两断，但后者没有任何要攻击他的样子，这让他十分奇怪。
「不信就算了。」仰望着星空，花祀顿了片刻接着问道，「为什么想杀掉我？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如果有，我会道歉的。」
「……」
「没有原因吗？唉，现在的小鬼，明明正对我举着刀。哦……原来是中二期嘛，我能理解……或许是恶作剧？真是恶趣味的恶作剧啊！话说你抖个什么劲？难道你很冷吗？不对啊，现在明明是夏天——」
「都是因为你这种混蛋！！明明是杀了人的该死的鬼，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是因为这样母亲才会被杀掉啊！混蛋！！」少年气得浑身发抖，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如此小看。他紧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花祀的侧脸。
「呵，相当生气呢。」花祀注视着夜空中的流星，咧嘴一笑对少年说道，「不是想砍下我的头吗？那就来吧。假如说……」
「受死吧——！」
不等花祀说完，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少年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他的身边。手中的日轮刀就像是锁定猎物的毒蛇，转眼间刀锋就能砍下猎物的头颅。
「假如说……我的死能给你带来救赎的话。」
嗡——！
刀锋划开脖颈的皮肤，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口滴落在地上……但这一刀并没有再深入，而是稳稳地停住了。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了。
「你为什么……不反抗？」
少年愣愣地看着身前的男人。从始至终这只鬼没有看他一眼，更不说起身反抗。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毫无斗志的鬼，明明身上散发着这么浓厚的气味……
「你的家人被鬼杀了吧……不是要报仇吗？你在犹豫什么？」
「你……」
可恶……这样搞的他像是受害者一样，该死的鬼！
少年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明明没有那个勇气，为什么要挥剑呢？你会死的哦，小鬼。」
「你懂什么啊！明明是只鬼——你懂我什么？妈妈被鬼杀死的时候，也是你这种任人宰割的软弱样子……」
「喂……小鬼。」
花祀突然转过头，那在黑夜中显得及其诡异的血红双眼，令少年歇斯底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发泄可以，但别这样说你母亲，每一位母亲都值得尊敬。既然你活下来了，得要更加感激你的母亲才行。怎么能说母亲软弱呢？想必你母亲远在天国，知道你活了下来也会开心到流泪吧？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看待她，那她会有多伤心呢？」
「……别开玩笑了。」
「我说的有错吗？我虽然不知道你有如何的过去……但我能肯定，你有一个值得你自豪的母亲。」
「明明是杀人不眨眼的鬼……凭什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也有一位曾经为了我奋不顾身的母亲，虽然她也曾经很软弱，甚至任人摆布……但她是为了自己的家人才将那份软弱表现出来！所以她依旧是令我感到骄傲的母亲啊小鬼！！」花祀一把拍掉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脖子上的血痕瞬间就恢复如初。
少年彻底愣住了，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渗出。
……
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惨白的月亮……以及月光下他母亲的脸庞。
『求求你别吃我儿子……求求你了，杀我……我用我换他的命，好吗？拜托了……求求你……别杀我儿子……』
「妈妈……我，我……」
脑中一瞬间闪过母亲那张满是泪水、略显苍老的脸庞，少年手中的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声音不停地颤抖。
「喂，你刀掉了。」
「凭什么你能像个人类一样说出这样的话……！装什么圣人啊！难道你也有家人吗？」似乎被花祀的话戳到了心脏，他蹲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攻击我？难道是我错了吗！？我只是想给母亲报仇啊……？」
他在这只鬼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杀意，在那双看起来吓人的双眼中，他看到了更加温柔的东西。
那是什么？明明是血一样的鲜红，明明是骇人野兽般的双瞳。但却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
「嗯……嗯。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你一定承受了很多压力吧，每天面对杀不完的恶鬼，一定很痛苦对吧？」
花祀弯下腰，老母亲般地抚摸着少年的头发。
「呜……呜呜……我，我想……我想报仇……给，给妈妈……报，报仇……呜呜……」
「好~好~既然报仇，那你得更有勇气才行，刚才明明是大好的机会，为什么不下手呢？」
少年没有回答花祀，只是埋头抽泣着。
「没事了，没事了。哭完就回你朋友那边吧，这么久没见到你，他们肯定很担心吧。」
「谢……谢，呜……呜呜……谢谢你……」
不久后，少年似乎是哭了个够，在谢过花祀后就离开了。而花祀依旧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天空，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真是怀念啊……复仇。」
……
不知道多少年前。
同一片夜空下，花祀在树林中专心修剪着参差的花藤。
「还不动手吗？」
「呼呼~为什么要动手？」
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女孩。她的腰间别着一把刀，刀身通体是樱花的粉红色。
「毕竟我是鬼啊，要是被你的同伴发现了怎么办？」花祀如此说着，手上还是认真地修剪着溢出的花枝。
「没关系的啦~」女孩嫣然一笑，眨着眼睛补充道，「而且我也没有同伴。」
「哦……那你就一直盯着我看？我会害羞的哦。」
「没有一直看着喔……话说，你为什么要栽种紫藤花？鬼不是很讨厌这玩意的味道吗？」
「或许吧……」花祀抚摸着柔软的枝条，温和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可能是习惯了它的气味，并不觉得很讨厌？」
「咦……？真是奇怪的大叔呢。」
「我承认我很奇怪，但我绝对不是大叔哦。」
「是吗？那请问您贵庚？」
听到这句话，花祀的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就当我是大叔好了。」
「噗哈哈……好的大叔！」女孩捂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唔……别笑了，我可是鬼哦，惹我不高兴小心我吃了你。」
「好呀好呀~」女孩笑眯眯地拍着手，兴奋地说道，「最好能温柔一点~~我很怕痛的！」
「……」
那天是花祀第一次遇见檩子，那个山茶花一般坚强而可爱的女孩。
